原心伊允

11 不关风月关风流


留念:
    同样是大一的时候,我也参加了剧社的新人小戏,排练的过程和学姐所讲述的别无二致,最后的结果也算勉强过关有个交代。我还记得自己咬定要反串演反派男一号的固执,记得谢幕时鞠躬一刻的心头一空,记得一起排练过程中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那群热爱演戏的朋友。
    小戏汇报演出之后,按例会聚餐。
    三四十人的大桌子,热闹极了。
    那天,剧社的老人们谈论起往年的新人小戏,还在群里发了过去小戏的合照,在茫茫人海之中,话剧舞台特殊的灯光之下,我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两个人仿佛离我很近,很熟悉,又仿佛离我很远,太陌生。
    那天的陈伊宇顶着古装的发髻,穿着一身的白色长衫,当真公子如玉,眉目如画;那天的魏原心手里还拿着剧本,藏青色风衣,黑色牛仔裤,当真身材高挑,气质出众。
    一张高糊的照片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但最为明显的,是陈伊宇一手勾着魏原心的肩膀,非要在她头顶立一个“耶”的二货手势,魏原心多半是不乐意的,拿剧本的另一只受打在陈伊宇身上。
    这窥见历史般的百感交集,我至今未曾忘记。
    我试图从什么“般配”、“搭调”、“适合”等词语中发现其中的悖论,以陈伊宇和魏原心的故事,我很清楚,在我决心下笔书写的时候,这一切,将真的成为历史,而不再,仅仅是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记忆:
    这个周末很长,就像是睡了十几个小时不做梦的觉,或者躺了十几个小时所作的梦一样。
    传说人在濒临死亡时,会做一连串的梦,关于过去,关于遗憾。
    对于死人而言他的人生不再有明天,他只拥有过去。可对于第二天还会醒来,面对现在和将来的活人而言,有些梦,残忍撕裂腐蚀溃烂,破败不堪。
    陈伊宇还是陪着魏原心在初雪后的小花园逛了一圈又一圈。
    两个厨房杀手几乎炸了厨房后选择出门觅食。
    最后在明亮的路灯下回到学校。
    结束,也是极快的。
    第二周到来,也是结课的一周。
    十二月的雪与风中,脱下沉重的大衣,演员们开始自己在学校的第一场小戏,台下坐的是剧社的老人,吴语佳学姐也特意来了一趟,所有人都期待着。魏原心坐在舞台灯光背后,前面是照亮整个舞台的强光,灯后的人黑得如同一个影子。武侠电视剧里魔教中人里面总会有一个鬼影子之类的人物,行踪不定,如同鬼魅,此刻的魏原心,就是躲在炫彩主角背后的那个影子。
    大概,也只能是影子。
    屏息,大幕拉开。
    奈河桥下,三生石旁,忘川河畔,曾有一人爱过一人,曾有一鬼爱过一人,曾有一王爱过一人。
    男主角的独白结束后,整个故事落幕,带着这一个月来的排练和忙碌,一同画上句号。
    台下灯光亮起来的时候,魏原心腿麻后缓缓站起,眼睛被忽然亮着的灯光晃得有些不适,来不及揉眼睛就急忙鼓掌,台上谢幕的一众演员,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台下吴语佳学姐在内的老人评委们,开始讨论起来。
    社员给演员搬来椅子,进行一个小小的群访环节。魏原心就近站在了一边,舞台最暗的灯后面,要么没有人影,要么丑得像鬼。
    吴语佳学姐最先捧场:“学妹的剧本还是没有让人失望啊。”
    这话在吵闹中说出,魏原心也没有话筒回答,之向学姐所在的方向微微俯首鞠躬,表示谢意。
    评委一人:“新人小戏里面,几位的配合算是比较默契的了,台下排练了很久吧。”
    商婕接过陈伊宇递来的话筒,说道:“谢谢学长!导演大大每天都超级敬业地带着我们排练,虽然时间不长,但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心血。”
    “哦?对了,还没见你们导演?”
    “这位!这位帅哥!”商婕立马指向身边的陈伊宇,陈伊宇微笑着接过话筒:“大家好,我就是导演。”
    台下忽然一阵尖叫,也不知是从哪边的迷妹发出来的。聚光灯一时间都集中在陈伊宇身上,卸下战甲换囚服的陈伊宇显得有些单薄,一双透亮的眼睛在灯光中,如同星海中的明月,永恒闪亮,从不逊色。
    那时的陈伊宇,比起上一次商演中,更为自信,兴许是本专业的驾轻就熟,抑或是热闹场景的司空见惯,唱歌,演戏,和他的导演梦相比,本就低了一个台阶。
    梦在人心总是顶端,云层重重不可触摸。
    “我是来北大蹭课的导演系大四狗,这次排戏对我而言,也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这么说更是前辈了。”评委二。
    “不敢,不敢。”陈伊宇起身鞠躬,连着身边的一众演员也忙着起身。
    评委三开着玩笑:“不会是冲着我校的优质女生来的吧,还给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这段聊天持续过长,导致后来几组的表演后去掉了访问环节。
    一张完美的大合照,新人小戏,落下帷幕。
    ……
    收拾东西,准备聚餐。
    十二月的寒冬,西门的枯树,昏黄的路灯,魏原心军绿色的过膝风衣,陈伊宇藏青色的棒球外套。
    大家围坐在一桌,热火朝天地齐聚涮肉,热气腾腾之间,早就吃吃喝喝乱作一团。飘姐潇洒地把一头黄发一扎,拿起啤酒就说:“来来来,举杯敬一下导演啊,辛苦辛苦!”
    陈伊宇一副愧不敢当地样子赶紧碰杯饮下:“飘姐这话说得。”
    “导演功劳最大!”商婕开心地喝着果汁。
    “各位,编剧大人也是每天陪着大家操劳的好不?”陈伊宇忽然说起魏原心,刚放下保温杯埋头吃肉的魏原心瞪了他一眼。陈伊宇笑着说:“剧本可是编剧呕心沥血的结果,我可都看着呢!”
    “忽然甩锅给我?”魏原心差点没喷饭。
    商婕举着自己的果汁就起身:“对对!原心姐最近两头忙,也是大功臣。”
    魏原心手边少了一个杯子,准备回敬时,难免尴尬。
    就在魏原心踟蹰的那一秒,陈伊宇忽然站了起来,给自己的玻璃杯里灌满了啤酒,主动撞杯:“我替编剧喝了啊。”喝完一整杯,拽了魏原心的衣袖,一起坐下。
    此话一出,在座的各位都明白了什么情况。
    林泽怿忽然自己夺过啤酒瓶,直接吹瓶,一口闷完,说:“爽!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一个随意的筵席里,话题总是随心而变。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刚才学长问的问题,导演大大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听课啊?”刘洁向来少话,一月的相处后,也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是相似爱好共同话题的魔力,能迅速让两个人熟络起来,即便性格天差地别,也能撞出精彩的火花。
    遇一人,便是如此,可守一人,道阻且长。
    这个道理,对于魏原心而言,或许一生也想不明白,就像高考语文总是得不了满分的遗憾。
    商婕举着自己的手:“加一!我也很想知道。”
    “该不会真是为了妹子吧?”飘姐点了支烟,瞥了魏原心一眼。
    “哦——”
    面对大家的起哄,陈伊宇摆了摆手:“都什么鬼?要不是我那烦人的老爹,我怎么会流浪到这里的?”
    “我以为导演和编剧姐姐之前就认识了。”刘洁说道。
    “哦,我们也是在学校认识的。”魏原心抢一步回答。
    “可我明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飘姐说着,烟雾缭绕。
    林泽怿打岔:“一个个的,要问什么不如直说?”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摆出很酷的样子,惹得众人笑声阵阵。
    商婕很给面子,转身问身边的林泽怿:“请问学长……”四个字蹦出忽然转向,把手里装作是话筒的手机递向陈伊宇的方向:“我可以追你吗?”
    “喔——”
    一时间掌声、拍桌声、欢呼声混在了一起,魏原心筷子跌落在地,那声响被很快淹没,消逝……
    起哄的众人里,只有三个人是懵的——钻下桌去捡筷子的魏原心,刚抬起杯子却悬在半空的林泽怿,端坐在一边吃肉的陈伊宇。
    等陈伊宇嚼完嘴里的肉,微笑着说道:“可以啊。”
    三个字,比起刚才的嘈杂,周围人的喧哗,在魏原心脑海里,如平地惊雷,一声炸响后,五官失去感觉……
    刘洁也有些不懂这个回答,追问了一句:“导演大大单身啊?”
    “干嘛这么惊讶?单身很久啦,高中和初恋掰了之后,”说着指了指林泽怿:“林少侠知道的啊。”
    林泽怿也一脸惊讶地看了陈伊宇很久,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僵持之间尴尬却越积越多,他只好笑着掩饰道:“对,初恋嘛,我认识啊。”
    桌子底下的魏原心,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双丢失的筷子,地上一片黑暗,黑得如无月的沙漠,黑得如无底的深渊,黑得如无心的骷髅。
    她直起身子管服务员要了一双新的筷子,这个话题已经彻底过去,回到演出结束后每个人的安排。
    “编剧嘞?还会打算再写新的剧本吗?”飘姐忽然对魏原心发问。
    “我吗?先准备专业课考试咯,总算是熬到假期了。”
    商婕接话:“是呢,考试周要人命希望老师感念师生情啊。”
    “学霸考试,有什么可怕的?”陈伊宇说道。
    飘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比我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学渣好太多。”
    ……
    一场筵席,总归有散。
    世间相聚,只为别离。
    照常,陈伊宇负责送商婕和魏原心回宿舍,林泽怿则送刘洁回去。又是这段路,本就因为演出、生理期、考试而备受折磨的魏原心,终究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包括说话的力气。
    “好好休息啊,明天见!”陈伊宇拍拍魏原心的背,转身离开了。
    商婕也和魏原心告别:“编剧姐姐我先走啦!”
    “嗯。”她最后挤出笑容的时候,已经是泄气的皮球。
    男人与女人本就是不同属性的动物,更别说加上每个人的特质和脾性,复杂程度超越一切学科总和。要把这其中的种种原因想清楚,比让魏原心再拿下一切九科全冠更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这宿舍的楼梯也高而陡峭,到达宿舍门口的那一刻,魏原心恨不得一头栽进被窝里,再也不要醒来。
    睡着的时候,至少还有梦陪着自己做梦,醒来的时候,只剩下自己和再也记不清的梦境和分不清的现实。
    第二天,阳光照到魏原心脸上,眩晕的感觉就像昨夜醉了一宿。
    课堂上,大家都聚在一起讨论期末的视频作业,刚走进教室,陈伊宇一手喝着手里的牛奶,一手拿着一盒新的牛奶挥动,远远地,魏原心就看到了他。
    甩下包,瘫了一般地坐下,魏原心接过陈伊宇递来的牛奶:“谢啦,期末还是到了。”
    “期末作业一交不是应该全身轻松吗?结课的感觉很爽啊。”陈伊宇一手拿着手机,对着屏幕整理自己的刘海。
    魏原心看他。
    就像学期伊始,那个黄毛少年,朝她挥手,说着好巧。真的就是一晃眼,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已经黑发明亮,宛若故友。
    巧,缘分因果,不过一个巧字。
    “你干嘛不理我?”陈伊宇问。
    魏原心这才惊醒:“哦,你刚说什么?”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陈伊宇半趴在桌上玩着手机。
    最后一节课,教授对一学期的课程进行总结,教室里更多的还是分享各自作业成果的同学,细微的对话在百人的大教室散开,叽叽喳喳,并不清静。
    魏原心没有侧头去看陈伊宇的脸,只是问道:“这课结束了,你以后还会来听其他的课吗?”
    陈伊宇漫不经心地答:“啊,不会吧,我和老爹的冷战也该结束了,毕竟我还是要回去准备毕业的。”
    “这样啊,那也不会再来北大了,是吗?”
    “这个就不一定了,我还可以来看你啊,看少侠啊,蹭吃蹭喝什么的。”
    “随时欢迎,虽然也不能请你吃什么好的。”
    “不会啊,农园二楼还是很不错的,冬天能喝上一小罐暖汤,不能再赞。”
    “一学期好快啊,忽然间就结课了。”
    “嗯,日子很好混过去的。”
    一段对话里,一个人越来越认真,一个人却越来越随意。
    两颗心的距离大概也和宇宙的行星的运转一样,有着预定的轨道,有着最近的点,有着最远的点。
    魏原心觉得手脚越发地冰冷,一种更加不详的预感在她心里滋生蔓延,那种感情温度的下降,似夜里说不定的北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曾经历过,刻骨铭心地失去,也许放在任何一个人的一生里都会经历的那种分别,一段曾以为能白头到老的友情,也会一夕之间就白发苍苍。
    如果有一天,我抓不住你了,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被锁在魏原心的心里,冰冻了一整个十二月。
    ……
    考试周到来,是一场结课后各大教室满座的鏖战。
    据说全中国的大学生面临的考试周,使得这段期间东半球的夜间灯光亮出许多。
    结课后的魏原心也只能沉迷于一科接一科的考试复习,游走在各个教学楼的自习教室,背着一堆书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陈伊宇回了一趟家,大概是和父亲之间的矛盾有所缓解,五道口这里的房子也停止了租住,魏原心接到这个消息,应该是替他开心的,她也确实是积极地帮着他搬家,离开了那个小区。
    这期间,他们的闲聊少了,更多的是简洁的约见,寥寥数字。
    老二终于不再吼她时,陈伊宇正背着大包蹲着给老二顺毛:“老二,小爷会回来给你送肉的。”
    老大则顶着冻得通红的脸颊,喘着粗气和魏原心说话:“姑娘常来啊,老二越来越喜欢你了。”
    魏原心还是很抗拒这只大狗,凶巴巴盯着她的眼神,退到陈伊宇身后:“嗯,我会来看您的,当然也会来看老二。”
    “再见!”
    把陈伊宇送上出租的时候,魏原心低头问了他一句:“住了这么久,也该有家的感觉了,你会想念这里的生活吗?”
    陈伊宇刚刚坐进车里,抬眼望着魏原心,透亮如黑玛瑙的黑瞳光芒依旧,他缓缓开口:“我一直任性,可这次,却是我最自由的时候。”
    自由。
    陈伊宇和魏原心招招手,嘱托她赶快回学校,回去赶紧躲进被窝,晚上再去自习什么的啰嗦了一堆。那黄色的出租车慢慢开远,魏原心望着小区里的花园,那温暖的小屋,想要为他留住这份自由,可她深知,她不配,她无能。
    一生追求心的自由,代价是躯壳布满枷锁。
    这就是人。
    这才是自由。
    她曾认为那人从未走进她心里最干净的领地,那人从不明白她世界里万千色彩背后的昏暗无助,那人沉迷声色不懂修行,那人本是俗世凡人,她也逃不过。
    我却听说过一句话。
    有人走遍你的心底,那人便是你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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