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38章


    “警察说箱子里装的全是白粉。”
    ……
    对毛杰母亲的审判进展得比较顺利,法庭在进行了充分的庭审调查和简单的辩论之
后,宣判被告死刑,立即执行。宣判毛杰母亲死刑时毛杰不在庭上,但这个结果他在前
一天出庭作证时就应该想到了。
    接下来对毛杰的审判就比较麻烦了,虽然毛杰手执一箱毒品被当场擒获,但认定他
犯罪的证据并不铁定。毛杰的拒不认罪和他母亲的关于毛杰并不知情的供词,控方在证
据上无法推翻,在这种情况下法庭自然不能硬判有罪。休庭时法院向检察院和公安局通
报了这个形势,请公安局看看是否可以找到新的证据来支持对毛杰的起诉,否则,从法
律上讲,只能宣布无罪,或者由检察院自己主动撤诉。主动撤诉对检察院来说,比由法
庭宣告无罪面子上好看一点。
    检察院说:也好,那我们主动撤诉,以证据不足为理由,发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公安方面连忙叫停,希望法院先别急着判无罪,希望检察院也别急着撤诉。公安局
法制办的同志说:容我们再研究研究,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再说。
    当天,公安局内部经过一番紧张研究,决定由潘队长连夜赶到广屏。第二天潘队长
便找到了安心婆婆的家,连看望安心母子,带说这件事情。当然,主要还是说这件事情。
    老潘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毛杰在船上交货的时候还聊了几句,毛杰让你以后别
再干这种贩毒的事了,他说这种事不是女孩子干的,你还记得他说的这些话吗?”
    安心说:“记得呀,好像他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船快要到岸了,周围人都挤着下
船,我们也不可能说得太多,话也不可能说得太明。”
    老潘说:“这就够了,这就证明他和你交接手上的东西时,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干什
么!”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潘队长,还有队里的其他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向安心讲述了
毛杰和他的母亲在法庭上互相开脱掩护的情形。安心听着,想像那个场面,不免怦然心
跳。当然,她也懂得,他们贩毒运毒,罪在不赦,但从母子之情以死相救的单纯角度,
确实让安心的心里震动了一下。
    潘队长对安心说:“我们已经和检察院、法院都讲好了,大后天继续开庭。毛杰拘
押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所以大后天,要么判了他,要么放了他,法院方面表示不好再拖
了。所以你最迟后天就得赶回南德去,我们还要和你一起再仔细研究准备一下。大后天,
你要作为检方的证人,出庭作证。孩子你离开几天行吗?
    不行你就带着他。“
    安心一下子愣了。她明白她一直想要躲避的事情,不仅躲不过,而且还不偏不正地
落在她的头上了。她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潘说:“你如果有困难,希望你无论如何要克服一下,好不好?”
    安心躲开了老潘焦灼的目光,低头结巴了一句:“哦,没,没有。”
    那天在铁军母亲带着孩子扫墓回家之前,潘队长就走了,他乘坐中午的火车赶回南
德去了。在老潘走后的第三天一早,安心按照命令,也乘坐中午的火车返回南德。关于
她回南德的原由,她没有跟铁军和婆婆说得过于具体,只说队里要她回去一趟,过去有
个案子是她经手的,有些情况要回去交待一下。因为这件事涉及的对象是毛杰,所以她
不想跟铁军母子说得那么详细。
    路上,她脑子里反复想这件事,这件事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的心情。尽管,
她知道,她是一名警察,作为一个在诱捕现场执行任务的警察,到法庭上去证明罪犯有
罪是她的职责。但是,就本心而言,她确实不愿由她本人站到法庭上去面对自己昔日的
朋友。她是问过老潘的,毛杰如果被证实有罪,能判多少年?老潘说:应该是死刑吧。
其实不用问她也清楚,她在公安专科学校上学时做过班里的法律课代表,毕业后又在缉
毒大队干了那么长时间,那帆布箱里有多少克海洛因她是知道的,多少克海港因该判多
少年刑她也是知道的,就凭毛杰从她手里接过那个帆布箱子这一件事,如果被认定是参
与了贩运毒品的话,他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也许是因为安心从一开始就跟老潘说过
她和毛杰之间已经什么也没有,她说过她对毛杰从来没有产生过真正的感情,所以老潘
才这样毫无顾忌地、实事求是地、就事论事地。
    轻松地,说了“死刑”两个字。
    是的,她和毛杰,没有感情。她想,她对他,大概从一开始就确实谈不上感情,最
多只能说有好感罢了。再往本质上说,只是异性相吸的情欲罢了。她想原谅自己——现
在这个时代姑娘和小伙子,小卜肖和小卜冒有这种事,并不一定非要以结婚生育传宗接
代为目的。当然按道理说男女只有相爱才可以行其事,但现在不为了永远相爱就发生关
系的年轻人有的是。在上大学时不少同学就认为性是人的基本权利之一,应该允许每个
人按照自己的意志使用和处置自己的身体,只要发生这种关系是两相情愿的,就不算什
么错误。当然,她知道,这观点也就是在年轻人当中有点共鸣而已。
    是的,她和毛杰没有感情,但让她去指控毛杰,并且最终把他送上刑场,对安心来
说,思想上感情上,都有些障碍的。她受她母亲文人气质的影响太大了,在感情上和心
理上还没放得这么开,那种特别无情特别狠的事,她有点干不来。她知道她内心最深的
那个地方可能过于柔软了,和她的职业和她的经历不相吻合。无论是公安学校、跆拳道
训练队还是缉毒大队,她呆的地方都是充满着朝气、野性、剽悍和残酷气氛的。尽管她
表面上的个性还算开朗、明快、直率、泼辣,看上去在这气氛里还算适应,其实她才软
弱呢。除了她的爸爸妈妈和后来的我之外,其他人,也包括铁军在内,谁也没有发觉她
在深层气质上和别人有着特别重要的区别。
    她回到了南德。当天晚上与市局法制办和检察院的人,还有潘队长,一起商量斟酌
她将要向法庭提供的证词,一直商量到深夜方散。安心回南咸河边她那间宿舍里住了半
宿,半宿没睡着。
    从晚上开会时大家的表情上,她知道明天的开庭,很可能将是最后一次对毛杰的审
判,是杀是放,都在明天!
    天亮的时候她竟然睡去了,鬼使神差,居然梦见了毛杰。梦中的情景无疑是他们初
识时的样子,好像是在什么地方一起吃饭,然后又到了什么地方,有了一段缠绵。正在
柔情万般之际毛杰突然冷笑,笑着笑着变成了坏人,进而又变成一个青面的鬼魅……她
一下给吓醒了,醒来后听见有人敲门。
    敲门的是播队长,他开车来接安心去法院。
    那是个雨天。安心坐着潘队长的吉普车,轧过城内旧街湿滴滴的石板路,开向位于
市中心的南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中级人民法院的那座大楼我后来看见过,新建了没几年,
从基到顶,一律白砖挂面,看出来花了不少钱,其建筑风格虽然与周围旧式的街巷完全
说不上话,说难听点是对这个城市南召古风的一种肆意破坏,但单独来看很难想像南德
这样的小地方会有这么气派的法院。不光法院,南德的检察院、公安局,大楼一个个盖
得都很牛。所以我还一直想不通以前安心为什么老说他们缉毒大队的民警都特穷。
    这一天上午九点整,安心难时坐在了法院大楼二楼的一间证人休息室里等候传唤。
这屋子挺大,只有她和潘队长两个人。老潘很沉默,站在窗前看外面浙然沥沥的雨水,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安心坐在屋子的一角,那一角摆着一排木制的长椅,她坐在长椅上,
同样默默地发呆。
    庭审应该是九点钟开始的,安心知道前边要进行一系列的入庭程序,公诉人和辩护
人要唇枪舌剑地再亮一遍各自的观点,她和潘队长大约在这间屋子里等了近一个小时,
才有人过来传唤他们。来传唤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法庭工作人员,他急匆匆地走进这间
屋子,急匆匆地说了一句:“证人出庭!”又急匆匆地走了。
    安心和老潘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也毋须再说,便一起走出了这个沉闷的房
间。
    从这个房间通向审判大厅的,是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走廊上没有人。她和潘队长
顺着这条走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皮鞋敲在磁砖铺就的地面上,声音显得特别的孤单也
特别的空旷。那声音仿佛是别人的,别处的,就像梦中遥远的回响。
    安心这时脑子里不期然地闪回了那个清晨的恶梦,虽然梦的主体内容是欢快的忘情
的和缠绵的,但在这个时候梦见毛杰,对安心来说,无疑是个恶梦!恶就恶在,这个梦
提醒她别忘了,她和毛杰确实有过一段不容置疑的美好的时光,且不论那段时光的长短!
    安心和潘队长并肩穿过这条漫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双开的厚重的大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