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65章


你小时候还有点怕我,怕我你也不听我的,现在连怕我都不怕了。
    他这么说,我也不吭声,我们父子之间现在已说不出太多亲热的话来。沉默了一会
儿我觉得挺难受,就说:“爸,那您歇着吧,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您,等日子定
了就告诉您。”我把安心让我带的两瓶白酒和一兜水果放下,就告辞。我爸站起来,送
我到门口,他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结婚,我也没什么准备的,钱你爸爸给不
了你们。你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我本来想把它和我住的这一套并起来跟单位换一套大
的。你们要结婚的话我就暂时不换了,给你们先住吧,你们结婚也不能住街上去。”
    我说:“谢谢爸爸。”
    我爸说:“你还知道谢我呀,懂礼貌了是不是,不用谢,你别气我就成了。”
    我父亲在门口最后说的这几句话,等于是同意,至少是承认了我的这门婚姻。
    后来我爸还打电话来问我们结婚打算在哪里办,办几桌,提醒我别忘了清谁请谁。
我告诉我爸,我们勤俭办婚事,不打算摆多少桌了,我们旅行结婚去,等回来给亲朋好
友发发糖就行了。
    我爸说:“哦,也好,安心是二婚,又带着个孩子,不大操大办也好,你们就自己
出去转一圈悄悄办了吧,别人要问起来我就说你们早结了。”
    我爸这话让我心里挺不高兴的,可我没说什么,自己消化了算了。
    是的,我和安心决定,谁也不清,结婚是我们自己的事,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但我和安心一起,请那位精明能干,不苟言笑,但最终帮我们打赢了官司的女律师
吃了顿饭。我们手头再紧,也还是找了个相对体面的地方——“星期五”餐厅,来表达
对她这份“救命之恩”的谢意。尤其是安心,坚持要体面一点地请她吃这顿饭,她和她
似乎已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我说:要真想体面咱就豁出去上饭店酒楼吃鱼翅鲍鱼去,
我过去常吃,哪儿好哪儿不好,哪儿便宜哪儿贵全部门儿清。安心愣了一会儿:鱼翅鲍
鱼?那要多少钱?我笑笑,答:“简单吃吃的话,咱们三个两千以内拿下来了。”两千?
安心吓一跳,吃金子呀!我说,两千块钱三个人吃那些玩意儿,还真吃不着好东西,鱼
翅只能吃散翅碎翅和发过了头儿的小的翅;鲍鱼只能是鲜鲍而且还只能吃十六头的……
安心说那咱们还是吃别的吧,体面也不一定非吃这些呀。
    于是我们选了“星期五”,那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老外也喜欢去,因为那地方
的气氛对中国人来说很时尚,对外国人来说很怀旧。外国人吃饭比中国人更讲体面,但
他们的体面讲究的是环境和餐具,以及喝客陈了多少年的酒,而不是吃什么。外国人还
不爱吃什么鱼翅鲍鱼海参鱼肚以及其它滋阴壮阳粘了吧叽的玩意儿呢,吃这些全是中国
人的讲究。
    那顿饭我们三个人才花了三百元多一点,吃得挺快乐。律师年龄比我们大六岁,基
本上还算一代人,因此挺有共同语言的。
    何况光是回顾这个案子,庆贺我们三人共同的这场胜利,聊聊这中间所有有趣的和
深刻的人与事,就有脚不完的话题。
    吃完饭后,坐着喝饮料的时候,律师突然结束了回顾,向我提了一个有关下一步的
问题。
    她说:“杨瑞,从法律上说,钟国庆和钟宁的做法应该属于诬陷,完全构得成诬告
罪和伪证罪,你愿意不愿意起诉他们?”
    我愣了一下,说:“行啊。”
    律师说:“刘明治、边晓军,还有复审的时候其他几位证人的证言,实际上已经足
够认定他们这个罪名了。现在需要的是要有受害者提出诉讼,反告他们,把程序启动起
来才行。”
    我看一下安心,安心低头想着什么,没表态。我对律师说:“行,我起诉他们!”
    律师更正说:“起诉他们是检察院的事儿,但受害者可以向检察院提出诉状,要求
起诉。写诉状和联系证人这些事我可以替你们做。”
    律师也看一眼安心,安心始终沉默。律师转脸对我说:“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决定
下来的话,你们找我。”
    我说:“行,肯定还得再麻烦你。”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们在餐厅门口分了手,律师打出租车走了,我和安心找车站坐
公共汽车回家。时间太晚我们也就不去接小熊了。安心给小熊的“奶奶”打了电话,和
小熊在电话里说了好半天再见晚安之类柔软缠绵的话,然后和我一起坐公共汽车晃晃悠
悠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安心收拾床。收拾完床她走到客厅,问我:睡吗?我一看表还不到十一
点,猜想她今天晚上大概需要我。我出狱的头几天和安心天天做爱,常常一天两次甚至
三次,白天也做,好像一下子做伤了,都觉得再做就该生病了。于是这几天我们开始老
老实实地休息,晚上睡觉只是互相抱抱,但不做,都困了就互相亲一下互相说睡吧晚安,
然后就跟老夫老妻似的各自睡去。我从安心此时的口气眼神中,感觉到她今晚又想要了,
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卫生间漱了口,然后上了床。上床前直接把衣服脱得一丝不挂。
安心还穿着胸衣,也上了床,靠近我平躺着。我也平躺着,好像都等着对方主动碰自己。
等了半天,安心一动不动,像在想什么事儿似的,我耐不住刚想伸手到她胸前。
    安心突然开口问我话了:“杨瑞,你真想去告钟宁吗?”
    我沉默了一下,才说:“啊,她也应该当一回被告了吧!”
    我们又都沉默下来,良久,安心再次开口:“你告她我没意见,我是担心你和我不
一样,我反正和她不认识,没任何情分,只有仇恨,可你和我不一样,你们过去是情
人。”
    我说:“谁跟她是情人呀。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钟宁还有感情啊?你没事儿吧!”
    安心一声不响了,停了好一会儿,又说:“人是感情动物,感情的事说不清。我不
是说你和钟宁现在还有感情,我是说,你们过去在一起,毕竟有过美好的时光,有过互
相关照,互相惦念的时刻,这些东西是你的经历,难道能说忘就忘吗?经历是你持不掉
的东西。”
    我说:“你不会认为我现在还留恋过去的生活,还想着钟宁吧?”
    安心说:“没有,我是说我的体会,就像我对毛杰,也谈不上爱他,地贩毒,我也
知道是有罪,可你让我去告他,去让他死,我心里还是有障碍,我不忍这样!我总会想
起我和他的过去,过去有很多美好的时刻,我会想到他过去对我好,他过去是怎样怎样
照顾我。很多细节平时本来想不起来的,可到这时候就都想起来了。”
    我笑一笑,抬起身子看安心,我摸摸她的脸,说:“那是你,你是女的,女的都是
多愁善感,心太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们男的可不这样。”
    安心依然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看我。窗外的灯光透过纱帘,把她的眼睛映得发亮。
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她说:“好,只要你想情了,心里不别扭,那你就去告,我
当然没意见。”
    我说:“你真没意见,那刚才律师说这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
    安心说:“我不会主动让你去告她的,我不会。要是你真生她的气,想报复她,而
去告她的话,找不反对。但我不想劝你逼你去告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过去的女朋友,
我不想让你有一丝半点的不忍心,不自然,还非要做。做过以后时间长了心里头又难受,
又后悔,我不想你这样子。”
    我躺下来,没再说话。我会像安心说的那样吗?我不敢肯定。但反过来想,如果我
走上法庭,面对我昔日的情人,去告她入狱,让她受苦,我会由此而特别快乐吗?这一
点我似乎同样不敢肯定。
    我想到当初钟宁告我的时候,我在法庭上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而她却毫不手软,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要置我于死地!我看出她因此而有快感,而得到满足!想到她那时
在法庭上表现出来的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一脸恶毒的得意,我突然警告自己,我不能像
她那样,我不能像钟宁那样生性残忍,那样穷凶极恶,那样没有宽容之心,我不能做那
样一个没有一点档次的人!
    那一晚上我和安心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亲热的事,我们各想心事,
直到睡去。
    第二天我给律师打了电话,我说我不打算告钟宁钟国庆又算了,放他们去吧。律师
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并不惊讶地问我:为什么?是不是怕他们财大气粗后门多告不下来?
我说不是,我不想再跟他们告来告去的,我和钟宁毕竟有过一段感情,她过去对我也不
错,就算是我回报她吧。律师没再多说什么,她只说:好吧,反正你自己拿主意。停了
一下,她突然又说:杨瑞你是个挺棒的男人!我笑笑,问:怎么这么说?她答:从你那
时候跟我说你要辩无罪,我就挺佩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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