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70章


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您满意了!”
    老潘这才住了嘴,沉默片刻,叹口气,说:“我过去,有一个同事,我记得我好像
和你说过的。那是我在沙茅地区公安局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同事,他是昆明市公安局的一
个缉毒干部,在一个案子上用伪装身份做情报工作,和几个贩毒的人混成了朋友。
    他们拉他一起干毒品生意,他就跟他们干,算是打到他们内部去了。后来连境外的
贩毒集团也都信任他了。省厅就派他在沙西公路旁边开了一家加油站,贩毒组织就拿这
加油站当据点,他就利用这个据点给我们送情报。这个据点离沙茅很近。沙茅地区公安
局就是由我负责跟他联系的。我们一直配合了八年,靠他省里破了很多大案。这个同志
为了掩护自己,不暴露身份,八年没有谈恋爱结婚,八年隐姓埋名不和自己过去的亲朋
好友来往。他是曲靖人,省里派人以他朋友的身份把他的父母从曲靖农村悄悄接到昆明
住下来,他八年来只回昆明见过他父母三次。连他父母都以为他早就下海经商去了。直
到八年后他牺牲了,大家才知道他是那样一位无名英雄。安心,我不是主张你不结婚或
者跟谁都别来往,你的情况跟他也不相同,我跟你说这个人只是想说一个人的素质!这
个人牺牲的时候才三十五岁。他这一生,非常伟大,非常崇高!他比我年轻,可我非常
敬佩他。我这一辈子,真正敬佩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安心并没有如她的队长所期望的那样,被那位隐姓埋名最终献身的同行的事迹所打
动。她平静地说:“队长,这样的人,我也敬佩,但我没法学他,我不想像他那样生活。
我是个女的,我需要结婚,需要孩子,需要和一个爱我的人在一起,需要常常回家去看
看我的父母,他们年纪大了我也要照顾他们。我想过~种正常的生活,过一个普通人的
正常的生活。队长,您别要求我那么高了,我可能天生就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人,崇高的
人。我想做的,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一个快快乐乐的人。能做到这样我就满足了,
就够了。”
    潘队长默然听着安心滔滔不绝的“人生独白”,他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那不免失
落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孤独。最后,他点了点头,只是吸声说了一句:“好,我理解。”
    潘队长的样子,他的沉闷苍老的神态,让安心心里又有几分不忍。她并不是成心想
让队长对她失望的,她不想让队长为她刚才的话而感到难过。她说:“队长,你是不是
觉得我变了,变坏了,是吗?”
    老潘摇了摇头,再次说了句:“你的想法,我理解。”他停一下,又说:“你在北
京那样的大城市里呆了那么久,大城市的年轻人都是另一种生活,另一个想法的,我可
以理解。”
    他说完,看了看表,做出要走的表示,他问安心:“我今天就去找政治处让他们帮
你给北邱打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安心说:“明天吧,明天早上八点半有一趟去北邱的火车。我一早就走。”
    潘队长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取出一个红市包包,放在床上,说:“这个东西先借
你用一天。今天是泼水节,我岳母是傣族人,我请了两天假回一超大理,是中午的火车。
明天早上我叫人来这儿接你们去车站,你把这个还给他就行。”
    安心拿起那个红布包包,打开来看。在没打开之前她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半新不旧的“六四式”手枪,安心认出来,就是她原来佩的那支。
    安心把枪重新用红布包好。本来她想说不用的,但怕再伤老潘的一片好心,所以她
收下了。正如老潘说的那样,也许真是因为在北京这种大城市里住得太久了,现在她对
边境地区这种司空见惯的“斗争气氛”和正常的警惕性,已经感到有点滑稽。
    她把老潘送到走廊上。这楼上的房子都是后隔的,走廊漫长而曲折,她捐了两个弯
还走了十多米冤枉路才把老活送到楼梯口。她对老潘说:“队长,我知道,我今天让你
生气了,我没能做一个你心目中最优秀的那种人,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有意的,您心里
别恨我。”
    老潘站下来,低头想了一下,抬头看安心,他的眼角很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慈祥的笑
意,他说:“你已经很优秀了。你希望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享受一点家庭的幸福,都
是对的,别当是坏事,别觉得不好。我说的那个人,那是很个别的例子。只是我一想到
他,就觉得很难过。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我们这些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你今天说你也
敬佩这样的人,你也承认他这样生活很伟大,很崇高,这我就很高兴了。真的,你比我
那个儿子懂事多了。这种事感动不了我儿子,他听了那个人的事情,就说那个人的脑袋
准是有毛病……”
    倒是老潘的这几句话,让安心有了几分感动。至少,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像老潘
一直在她心目中的那种感觉一样。
    老活苦笑一下,又说:“我从小就不停地跟我的儿子讲道理,讲这些故事。现在看
来,讲多了,没有用。”
    安心把老潘一直送出旅馆,老潘走了。安心站在旅馆的门口发愣。我也看到了老潘
微驼的背影,他穿着一件已经洗旧的深灰色的便衣,头发很粗很乱,那背影几乎像一个
劳累半生的农民。
    如果不是安心认识他,如果我在北京繁华的街头碰上这样的人,我肯定会把他当成
一个外地的农民,当成和我们距离很远很远的那种乡下人。
    我和安心,回到我们的房间里。安心主动和我说了她和潘队长谈话的内容和结果。
我默默无言,对明天一早就回北邱不表示异议。
    安心见我没有表情,以为我还在为昨晚的龃龋而别着面子。
    她从我手里接过小熊。用小心的口气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很麻烦?我也是没办法,
干公安的人都是这样死板……”
    我说:“没事,反正咱们这一趟等于出来旅游了。我要不去昆明还看不到石林呢,
我要不来南德还看不着泼水节呢。你们这儿的泼水节泼水吗?要不要我们上街去看看?”
    安心想了一下,说南德每年的泼水节都不在市里,都是在乌泉搞的。去年我在这里
工作的时候,泼水节那几天我回广屏去了,没去乌泉看。听说去年还有龙舟大赛呢。
    乌泉!我在安心的故事中已经熟知了乌泉这个名字,所以安心一说乌泉我倒非常想
去看看,不光是为了今天的泼水节和可能会有的龙舟竞渡。
    安心不想扫我的兴,于是我们抱着小熊来到楼下的“托儿室”,再次把小熊托给那
两位阿姨了。今天“托儿室”里没有别前孩子,那两位阿姨正闲极无聊谈天说地,见小
熊来了立刻喜笑颜开。安心问阿姨那两个小孩怎么没来呀?阿姨说:他们爸爸妈妈带他
们走掉了。今天我们这旅馆里没什么客人了。来旅游的人今天都搬到乌泉去住了,那里
有泼水节,可以赴摆子,比这里好玩,所以都过去住了,这里就剩下你们了。你们不去
乌泉看看吗?不去赶赴摆子吗?安心说去的,不过我们下午就回来,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呢。我问安心什么叫赶摆子,安心说:就是赶集。
    摆子上有各种文娱表演,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和你们北方人赶集赶庙会一个意思,
差不多。
    我一听,挺高兴,催安心快点把小熊交给阿姨,然后抢先上去跟小熊“拜拜”。
    托了小熊,还有一样东西没法托,就是潘队长借给安心防身用的那把“六四式”手
枪。安心不敢放在客房里,随身带着又太沉。而且去乌泉怕让人设了水,我们都只能穿
一身薄薄的单衣,那玩意儿也没处掖。我对格这东西当然有着每个男人都会有的喜爱,
于是提议由我帮她掖着我不怕流,但遭到安心断然拒绝。她说你又不懂这东西别一不小
心再走了火。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枪藏进我们的一只手提包里。那手提包上有一把
防君子不防小人用力一拽就能开的锁,锁上之后她把那包深深地推到我们屋里的那只木
板床底下,然后直起身,感觉上挺安全了。她冲我笑一笑,说:“行了,走吧。”于是
轻松上路。
    安心只去过一次乌泉,但那一次的印象可能是太深了,所以一出旅馆就像个向导那
样带着我轻车熟路。我坐在去乌泉的火车上,就像当年的安心一样,看到了沿途纵横起
伏的山峦和山峦上层层叠叠水纹般的梯田。六月的梯田里,肥黄瘦绿,无人收割。
    我还看到,几朵像棉花一样蓬松的白云,浮搁在山顶。阳光明媚。白云和阳光使车
窗外的风景像一幅完整的水彩画,一笔不多,一笔不少。
    小熊不在身边的旅途更突出了蜜月的滋味。窗外美景做衬,我和安心畅谈了一路。
安心向我讲述了刚才潘队长讲给她听的那位在沙西公路旁以加油站当情报据点,在敌人
内部隐姓埋名八年整的无名英雄的事迹,导致我和她之间展开了一场关于崇高和伟大的
思想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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