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观音

第77章


局长既然不同意动用武警部队,所以副局长只好让老潘通知东坡镇附近的
几个派出所,分兵把口,担负起堵截的任务。
    缉毒大队一下子走空了,院子里安静下来。老潘跑到办公室去给那些派出所打电话
布置任务,安心就跟到他的办公室,站在门边上看着他在电话里和那些所长们哇啦哇啦
地说情况,争辩哪个路口归谁负责哪条公路该谁派人。她很想帮忙干点什么,但找不到
任何可干的事情。她估计着东坡镇的战斗大概会在一小时之内打起来,但一想到打起来
以后小熊的安危难定,她的心就始终像是提在嗓子眼里,怎么沉也沉不下去。
    事情的进程和安心的估计倒真是差不多,解救小熊的战斗是在上午九点左右打起来
的。缉毒队员们一进入东坡镇就直奔那个建筑公司老板陈宝金的家,说是战斗,其实未
发一枪一弹。警察冲过陈宝金家时客厅里正有一桌通宵的牌局刚散,屋主陈宝金和几个
男女赌友正在吃早饭。警察们前后门都堵住,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去,那几个家伙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就束手就擒。他们在一屋子荷枪实弹的警察面前让双手抱头就双手
抱头,让靠墙蹲下就靠墙蹲下,只有陈宝金装腔作势大呼了两声冤枉,在警察从他卧室
的枕头下面翻出一把枪来之后也立即老实了。其他几个男人从一开始就面如土色,两个
女的更是瑟瑟发抖。市局的副局长和吴队长用了三间屋子,分头把陈宝金等几个人轮流
叫到屋里突审,问的重点就是毛杰和小熊。其余民警则四散开来,在这宅子里开始了排
雷般仔细的搜查,结果证实这位陈宝金果然有问题,警察们很快又搜出了两只手枪和几
公斤散装的白粉。搜出这些东西使本来处于胶着状态的审讯工作有了突然的进展,形势
急转直下,几个男人中比较年轻的一位突然表示,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原来没有一
个人承认这里有孩子的——愿意带警察去找。大约五分钟以后这个人带着警察们穿过一
条两房之间夹出来的狭窄的通道,走到陈家宅子的后院,他站在后院院墙边上一个石雕
的怫龛前,不动了。
    上午十点三十分,吴队长打了一个电话给潘队长,此时潘队长和安心都在会议室里,
谁也不说话地默默等着东坡镇的消息。
    电话是打到潘队长的手机上的,潘队长接起来,只是嗯嗯地听着对方说话,在电话
挂断之前才沉着声音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转脸着安心,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也看他。
    安心能感觉到这个电话就是从东坡镇打来的,是吴队长他们打来的。她看着潘队长,
等着他开口,等着他说出这件事情的结局。
    老潘说:“孩子已经去了。”
    安心站着,没有哭,没有像老潘预想的那样嚎啕大哭,甚至,她都没有流出一滴眼
泪,她愣了半天才摇头说出了一声:“不!”老潘的眼睛倒先湿了,他走过去,慢慢地
抱住了安心,像抱自己的孩子那样,小心地把安心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安心身上的颤
抖,和她的声音同样,都是从胸口上,是从心里头,从骨头里发出来的。那声音从小到
大,然后马上就吸了,她喊着:“不!不!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
样!……”
    她终于在老潘怀里把呼喊变成了哭泣,这是一种彻底崩溃的哭泣!她的儿子,从生
下之后就多灾多难,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终于不在了。她过去最喜欢幻想的,就是儿
子长到五岁、八岁、十多岁、二十岁时的样子。把儿子保护好,养大,一直是她的理想
和生活的目的。她的儿子,是一个最可爱最可怜最好玩最懂事的孩子!她不能没有这个
孩子!
    老潘抱着她,没有说劝慰的话。老潘也哭了。但眼泪一流出来他马上擦去,他马上
克制了自己。他用自己的怀抱,他想用这怀抱的温暖和力量,来感应安心,也许他那一
刻真的把安心当作了他的女儿,一个受了苦让人从心眼儿里疼她的女儿!
    这时,缉毒大队那位惟一留下来值班的女同志跑进来了,喊了一声队长!见到老潘
和安心的样子,进退失据地愣在门口。老活回头,那女干部才尴尬地说了句:“局长电
话。”
    老潘松开已经哭不出声来的安心,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向门口走去。他对还
愣在门口的女干部说了句:“去给她弄点水来。”便走出会议室,向大队的值班室走去。
    其实,毛杰把小熊带回东坡镇的那个清晨,小熊就遇害了。
    是小熊总也不能停止的哭闹把陈宝金和他那帮赌友弄烦了。他们用枕头把孩子的头
压住,同时骂毛杰给他们找麻烦。毛杰本来是想拿孩子做人质的,一气之下把孩子从枕
头下拉出来想用胶布粘他的嘴,还没粘时发现孩子已经窒息。天快亮的时候他和陈宝金
等人一道,把小熊埋在陈家后院的佛龛下。那时毛杰还全然不知他亲手埋掉的,就是自
己的儿子。
    女干部从安心的脸上大概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跑出去找杯子找暖壶。安心
瘫坐在椅子上,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控制自己心里头和肢体上的痉挛,她的意志和意
识在哭泣中变得虚弱和恍格。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集中在一个她不能
承受的念头上,那就是,她的儿子,她永远见不到了!她的儿子,她身体里最重要最灵
魂的一部分,从此以后,永远的没有了。
    我不知道安心此时是否想到了我,我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我是她的爱人,是最爱
她最关心她的人!在这个悲痛难忍的时刻,她想起我了吗?她想立刻见到我和我抱头痛
哭吗?我也要哭我们的小熊,小能也是我的孩子!我爱小熊!
    安心的悲痛是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的,会议室里除了安心没有另外的人,电
话铃声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屋子里显得特别尖厉刺耳,甚至惊心动魄。电话就在安心的身
边,那响声几乎把她麻木的心打成了碎片。她动作机械地接了起来,说:“喂?”她发
了声可是喉咙哑得似乎并不能把那微薄的声音送出。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说:“我找安心。”
    “找安心?”安心觉得自己的神经连同自己的呼吸,都混乱着,她张了半天嘴,问,
“你是谁?”
    电话里的人说:“是你吗?你是安心?”
    “你是谁?”
    电话里的人突然没了声。安心拿着电话,她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她突然说:
“我的儿子;在哪儿?”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又开了口:“那个孩子,是我的吗?”
    安心控制了声音,她本能地想要掩藏住心里的颤抖,她说:“你在哪儿?”
    电话里的人又问:“孩子是我的吗?”
    安心说:“你在哪儿,我当面告诉你!很多事情,还有这个孩子的事,我都会告诉
你!”
    “我只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你讲真话我就把孩子还给你!”
    “是你的,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对方的电话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说:“还记得山上那个茶水店吗?在悬崖边上
卖茶的那家店,我在那儿等你。我等你半个小时,过了半小时我就不等了。你要是带人
上山我远远就能看见,你带人来就等于你自己判你儿子的死刑了!我再说一遍,你敢带
人来就等于是你自己杀你自己的儿子!”
    安心说:“好,我一个人来!”
    她刚刚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电话的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安心也
挂了电话,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蓦然回首,她看到会议桌上,老潘刚才
从身上解下来放在那里的一支手枪和手枪旁边一只带着大毛球的汽车钥匙。
    安心拿了那只带着皮套和胸带的手枪,又拿了那把钥匙,大步走出会议室。院子里
没人,只静静地停着老潘那辆老旧的敞篷吉普,那古普车在阳光下闪着些暗淡的光泽。
她飞身上了车子。
    车子被启动时发出的声音惊扰了四周的宁静,安心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位女干部端
着一杯热水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不知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呆呆地站在那敞篷吉普冲出
院子时扬起的尘土里。
    那时大约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我在医院里用吸管喝水时突然呛得咳起来,我受
伤的胸肋随着剧烈的咳嗽几乎疼人骨髓,接下来我吐了血,吐在我身上盖着的雪白的被
子上。同室的病友飞快地找来医生和护士,还有那位看护我的民警。医生摸着我的脉问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摇着头,吃力地说了喝水前的感觉,我说我刚才突
然心慌来着。
    医生吩咐护士,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让我的喘息平定下来,让我睡。在我将将进
入梦境的时候,正是安心把那辆敞篷吉普开上南咸山,到达那个悬崖的一刻。
    快到中午了,太阳升到了头顶,有点刺眼,有点灼热。连深谷里的每一处闹技杂木,
都被阳光拉得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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