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这样的宋朝

第20章


但商民出于抗争之目的而发起的罢市,至迟在唐代后期就开始出现了。
“安史之乱”后,唐德宗年间,朝廷由于长年与藩镇交兵,国库日渐空虚,以致连军费都快掏不出来了。怎么办?当时的宰相卢杞与度支使(财政部长)赵赞等人一合计,觉得“货泉所聚,在于富商”,那些富商太有钱了,现在国家有难,不找他们找谁?于是乎,大唐的官府派出京兆尹、长安尉等官,带人去找长安的商人,名义上叫作“借钱”,实际上就是抢劫。史书便是将这次“借钱”比拟为“抢劫”:“京师嚣然,如被盗贼”。大唐官员公然“搜人财货”,哪个敢说半个“不”,便抓起来拷打,有人因为“不胜鞭笞,乃至自缢”。一番搜刮下来,官府总共才“借”到八十八万贯,远未达到预期的目标——可见唐时长安的商人实在不怎么富有——官府又要求凡典当交易、粟麦粜卖,必须缴纳税率为25%的附加税。
面对官府的这般盘剥,自缢自然是没有什么用的,长安的商家终于做出了集体性的抗争——全城罢市,还“相率千万众邀宰相于道诉之”,将宰相卢杞卢大人请到路上控诉,卢杞控制不住局面,只好“疾驱而归”。事情最后惊动了皇帝,德宗迫于民间压力,不得不下诏制止官府的“借钱”、加税。
北宋初年,京师汴梁也发生过一次罢市,罢市的原因还是官府的勒索。宋时,官府要向商铺采购“官物”,有些商人因为贪图官钱,便在跟官府交易的时候报高价钱,当然,这个虚报的价钱也不可能高到诸如“一盏吊灯1200万”的天价,但毕竟违反了当时的法规。有个叫作史珪的马步军都军头(类似于刑警队长),品性“粗暴无识,妄恣威福”,暗中叫人到市场上调查,记下那些跟官府有过交易的商铺,然后上门抓人,说他们“欺罔官钱”,要么接受罚款,要么送上衙门。汴梁商人忍无可忍,发起罢市,“廛市之间,列肆尽闭”。宋太祖得悉此事,下了一道诏书,表明朝廷对之前曾有虚报价钱行为的商家,将既往不咎,“特与免罪,不许论讼,如是有人更敢言告,以其罪罪之”。总算堵住了史珪之流的生财之道。
◎ 明代仇英本《清明上河图》上的市集
北宋末年的徽宗朝,这是宋代比较昏暗的时期,长安也罢市了。其时得宠的宦官童贯宣抚陕西,有“便宜行事”之权,他看到长安物价腾贵、钱币贬值,便有心要平抑物价,“欲力平之”——以我们的经验,大概可以判断童贯这么做是为了捞取政绩。下面掌管财政、赋税、贸易的官员(计司)“承望风旨”,觉得这是讨好童大人的大好机会,于是主动出来降服物价。但他们又没有学过经济学,只知道迷信权力的力量,想出来的招数是出台规定,要求各商铺“取市价率减什四”,即一律降价40%,“违者重置于法”。结果,“民至罢市”。
◎ 南宋佚名《西湖清趣图》上的临安市井
作为商民表达利益诉求之行动的罢市出现在唐宋之际,我不认为是偶然的历史现象,从中我们可以找出一正一反两大历史成因。
“正”的因素是市民阶层的形成、商人力量的增长。唐代在“安史之乱”以后,束缚市场发育的坊市制逐渐瓦解,开始生成市民阶层。到了宋代,市民——“坊郭户”列为法定户名,预示着市民阶层已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亮相历史舞台,而且,商品经济的发达也促使宋代的商人力量不断成长,作为商人组织的行会便是出现于唐而壮大于宋。唐宋时期的行会又叫作“团行”,“市肆谓之团行者,盖因官府回买而立此名,不以物之大小,皆置为团行”。上面几次罢市的具体动员、组织过程,史料语焉不清,不过我想,团行应该在其中发挥了发起或联结的作用。
“反”的因素是官府或官员对商民的压迫。不管是中唐的长安罢市,还是北宋初年的汴梁罢市、北宋末年的长安罢市,其直接的诱因都是因为商人不堪忍受权力的勒索或压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传统社会,尽管已经出现了相当活跃的商品经济、不断壮大的商人群体、涵盖各行业的行会组织,不过社会结构还是表现为国家权力独大的结构,商人许多时候难免沦为权力盘剥的对象。倘若商民力量弱小而分散,也就罢了,受了盘剥大概只能忍气吞声;但唐宋之际,市民阶层、商人群体毕竟已经成长起来,并且有了联合彼此的行会组织,当他们受到难以容忍的压迫时,就容易采取一致的集体行动相抗争,包括罢市。
所以,对于唐宋之际的罢市,从乐观的角度,我们可以发现社会进步的因素,那就是商民组织能力与利益表达意识的成长。但如果换一个稍为悲观的角度,则会看到那些阻碍社会进步的因素——权力的独大与官府的强制。从这个思路出发,官府对付罢市现象,大概也有两种法子。
一种是,无视社会进步的因素,迷信权力的力量,立法严禁商民罢市。比如清代,对“借事聚众、罢市、罢考、殴官等事”,都立法严禁、严惩,按照《大清律例》,“纠众罢市辱官者”,“俱照光棍例治罪”。但有清一代,罢市、罢工都时有发生,禁而不绝。
另一种法子是,正视社会进步的因素,给予已经成长起来的商人组织、市民组织更加理性的利益表达、利益谈判渠道。毕竟,对于商民而言,罢市虽说是为了维护商人群体的利益,但罢市的过程却是自我损失的过程,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宋朝书展:免费观书,茶酒招待
无意间发现,国内几个重要的书展,时间都集中在盛夏时节,如香港书展通常都在7月份开幕,上海书展基本上都是选择8月份举行,广州南国书香节的开幕日为每年8月的第三个星期五,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则是9月份开展。我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安排是出于巧合,还是有意向兴起于宋代的“图书展览会”致敬。
什么?宋代也有图书展览会吗?是的。只不过那时候不叫“书展”,而是叫作“曝书会”。所谓“曝书”,顾名思义,就是将书籍搬出来晾晒。以前,不管是公家藏书,还是私人藏书,为了除湿防霉、驱虫防蛀,每年农历七月初七前后都要曝书,汉代的生活指南书《四民月令》已有曝书活动的记载: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习俗然也”。这种曝书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宋代,北宋的司马光是一位大藏书家,在自家园林“独乐园”中修建了一间“读书堂”,藏书一万余卷。这么多的藏书都保存得非常好,如同新书,原因就是司马光懂得曝书:“司马温公独乐园之读书堂,文史万余卷,而公晨夕所常阅者,虽累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尝谓其子公休曰:贾竖藏货贝,儒家惟此耳,然当知宝惜!吾每岁以上伏及重阳间,视天气晴明日,即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曝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
但是,这类曝书活动只不过是藏书史上的小枝末节而已,自然不值得我们专门写文章来介绍它。还好,宋朝人的曝书习俗出现了一个历史性的变迁:从技术性的曝书发展出制度性的“曝书会”。会,即文人学士的聚会。曝书会,就是由曝书活动引发出来的文人雅集。原来,宋朝的皇家图书馆(秘书省。准确地说,是国家图书馆)在曝书期间,晾晒的藏书都对词臣学士开放,词臣学士都可以到曝书之所,观摩皇家藏书及其他珍贵藏品,一饱眼福。皇室又准备了茶水果品款待观书的词臣学士,为他们摆酒设宴。可以说,宋朝的曝书会,出于防霉防蛀之需的“曝书”已不是活动的重点,让词臣学士有机会一览皇家藏书的“会”才是其意义之所在。这样的曝书会,显然就有点像“图书展览会”了。
宋朝的“图书展览会”也并非只于七月初七举行一天,而是持续两三个月之长。北宋时,“秘省所藏书画,岁一曝之,自五月一日始,至八月罢”,皇家“书展”的时间长达三个月;南宋绍兴年间,秘书省言:“本省年例人夏曝晒书籍,自五月一日为始,至七月一日止。”则可知南宋的曝书会是持续两个月。我们阅读这些文献记载,可不要被“曝”“曝晒”之类的字眼迷糊了眼睛,以为史料是说图书要晾晒两三个月。其实,文献告诉我们的真实信息是,宋朝的“图书展览会”通常从五月初一开幕,持续至七月或八月。
◎ 宋版书
根据宋人的记述,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宋朝曝书会的诸多细节:“秘阁下设方桌,列御书图画。东壁第一行古器,第二、第三行图画,第四行名贤墨迹,西壁亦如之;东南壁设祖宗御书,西南壁亦如之。御屏后设古器琴砚。道山尚堂并后轩、著庭皆设图画。开经史子集库、续搜访库,分吏人守视。早食五品,午会茶果,晚食七品。分送书籍《太平广记》《春秋左氏传》各一部;《秘阁》《石渠碑》二本,不至者亦送。”
也就是说,宋朝“图书展览会”展出的不仅仅是藏书,还有古器、琴、砚、图画等皇家名贵藏品,所有的展品都分门别类,陈列有序;同时开放皇家藏书库,允许参加曝书会的人入内观览。皇家还免费提供早点、午点与晚餐,以示对国家优秀学者的优抚。所有与会之人都获赠朝廷刊印的《太平广记》《春秋左氏传》各一部。有资格与会但因故未能参加的官员,也可以获赠《秘阁》《石渠碑》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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