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这样的宋朝

第24章


蕃坊自选蕃长,实行自治,对他们的生活习惯、风俗、宗教信仰乃至法律,宋政府都给予尊重。又修建“蕃学”,供蕃商子弟入学读书。数百年后英国的马戛尔尼使团向清乾隆皇帝提出的通商请求,完全没有超过宋代已施行的开放政策。
当然,保持门户开放与发展海外贸易的结果,就是宋钱无可避免地流向海外,导致国内发生“钱荒”。怎么办?宋政府的应对方案是发行纸币。南宋的市场规模不亚于北宋,但南宋的铸钱量远远比不上北宋,这是因为纸币——“会子”在南宋的应用已经非常广泛。
南宋“会子”的前身是北宋“交子”。“交子”还不是完全的信用货币,必须有准备金作为信用保证。北宋的经济学者还发现,国家发行纸币,准备金不需要足额,只要有2/3的准备金便可以维持币值的稳定。而“会子”则是完全的信用货币了,已不需要准备金,南宋的经济学者已经明白,纸币的面值完全可以用国家信用来背书:“欲求其(纸币)价常赢而无亏损之患,常用于官而不滞于私,则可矣。”而纸币贬值则是因为国家滥印钞票,“楮(纸币)之为物也,多则贱,少则贵,收之则少矣。”
诞生于宋朝的纸币让后来的欧洲商人感到不可思议。13世纪从欧洲来到中国旅行的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发现,元朝商民所使用的货币并不是欧洲人熟悉的金银,而是一种神奇的纸张,马可·波罗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张自身几乎没有任何价值的楮纸居然可以在市场上购买任何商品,只好将纸币形容为“大汗专有方士之点金术”。
元朝流通的纸币,当然不是“大汗”的发明,而是宋朝文明的遗物。
“宋代中国若自由发展下去,将可能主导航海世界”
宋朝政府对包括海外贸易在内的商业的热切,动机可能很简单:商业税能够更加快速地扩张财政。但我们从历史演进的角度来看,当政府将关切的目光从传统农业税转移到商业税上面时,势必触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为了扩大商业税的税基,政府要大力发展工商业。为发展工商业,政府需要积极修筑运河,以服务于长途贸易;需要开放港口,以鼓励海外贸易;需要发行信用货币、有价证券与金融网络,以助商人完全交易;需要完善民商法,以对付日益复杂的利益纠纷;需要创新市场机制,使商业机构更加适应市场,创造更大利润……最后极有可能促成资本主义体系的建立。
历史最终没有给予宋代中国发展出资本主义体系的机会。不过,宋王朝确实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商业成就,发育出不同于其他王朝的文明状态。也许数字更能直观地说明问题:
从财税结构的角度来看,北宋熙宁年间,农业税的比重降至30%,来自工商税与征榷的收入占了70%的比重;南宋淳熙—绍熙年间,非农业税更是接近85%,农业税变得微不足道。这是历代王朝从未有过的事情。晚清在洋务运动后的1885年,田赋的比重才下降至48%,关税、盐课与厘金的收入总算占了52%。在南宋政府每年近一亿贯的财政收入中,来自市舶的收入(包括进口商品抽税、进口香药专营利润)最高贡献了340万贯,大约占3.4%。
从外贸依存度的角度来看,北宋后期,宋王朝一年的进出口总额超过2300万贯,到了南宋绍兴晚年,年进出口总额接近3800万贯。北宋后期,东南沿海一带的外贸依存度达到11.5%,南宋时期的外贸依存度就更高了。要知道,1978年中国的外贸依存度也只有9.8%(参见熊燕军论文《宋代东南沿海地区外向型经济成分增长的程度估测及其历史命运》)。
从城市化的角度来看,北宋的城市人口占总人口的20.1%,南宋时达到22.4%,而清代中叶(嘉庆年间)的城市化率约为7%,民国时才升至10%左右,到1957年,城市化率也不过是15.4%。如果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宋代中国不可能形成历史上最高比例的城市人口。
从人均国民收入的角度来看,据香港科技大学刘光临先生的统计,北宋末1121年,宋人的人均国民收入为7.5两白银,远远超过“资本主义萌芽”的晚明与清代的“乾隆盛世”。这是纵向的比较。来看横向的比较,英国经济史学家安格斯·麦迪森认为:“在960-1280年间,尽管中国人口增加了80%,但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却由450美元增加到600美元,增加了1/3;欧洲在960-1280年间,人口增加了70%,人均国内总值则从400美元增至500美元,只增加了1/4。”换言之,宋代的经济与生活水平,不但优于中国其他王朝,而且领先于同时代的欧洲。
这些统计数字以及宋政府重商主义的表现,使得宋代中国看起来就如资本主义刚刚兴起时的地中海国家。怪不得海外的许多汉学家都认为宋朝是“现代的拂晓时辰”。在他们眼里,最为光彩夺目的中国王朝,不是强盛的汉唐,而是似乎有些文弱的两宋。美国耶鲁大学的中国现代史教授乔纳森·斯彭斯,曾在《新闻周刊》上撰文评价宋代中国:
“上一个中国世纪是11世纪。当时,中国是世界上最大也是最成功的国家。它的领导地位源于一系列的因素,从技术上的发明到工业企业的兴起和管理良好的农业,从普遍的教育和行政管理试验的传统到对宗教和各种哲学思想的宽容。……上一个千年的中国,是世界超级大国,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美国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费正清还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可以想象到,宋代中国若自由发展下去,将可能主导航海世界,并且自亚洲发动侵略,移民欧洲,从而改写历史。看起来,欠缺的只是动机和刺激。这当然是想入非非了。”
丝路海神
我的家乡在海边,那里几乎每个乡里都有一座“天后宫”,供奉妈祖。小时我不知这神祇跟那神祇到底有什么差异,也就不觉得妈祖跟其他神灵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及长,了解到妈祖的一些掌故,知道历史上妈祖确有其人,出生于北宋初年福建莆田,姓林名默。据宋人廖鹏飞《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记载,妈祖“姓林氏,湄洲屿人。初,以巫祝为事,能预知人祸福”。另一本宋代笔记《莆阳比事》也称:“湄洲神女林氏,生而神异,能言人休咎。死,庙食焉。”可知妈祖生前是一名“能预知人祸福”的女巫。身故之后被莆田民间供奉为神女,又于宣和年间被宋徽宗敕封为“顺济夫人”。此后,历代帝王对妈祖多有册封,封号从“夫人”到“妃”再到“天妃”,最后晋升为“天后”。
不过我少年时受鲁迅杂文影响,总以为民间祭拜妈祖是“愚昧”“封建迷信”的表现,而帝王敕封妈祖则是“愚民”的伎俩。快到中年时,因为潜心研究宋代历史,心性沉了下来,见识与阅历渐长,才知道妈祖信仰的出现,实在可以说是中国人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航海时代的历史见证。
在妈祖信仰出现之前,严格来说,中国是没有海神信仰的。虽然中国上古神话中也有海神,如《山海经》记:“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但这些海神是否受到崇拜,华夏先民是否已形成一个海神信仰体系,很难判定。后来随着佛教的传入,在民间神灵谱系中也产生了四大海龙王的神祇,但海龙王与其说是海神信仰之神,倒不如说是农业社会的陆上之神,你看海龙王被赋予“行云布雨”的神通,恰恰反映了农业社会最关心的问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应该说,中国社会到了宋代,才产生了严格意义上的海神信仰,这一信仰的核心是祈求神灵庇护航海。除了莆田海神“湄洲神女”(妈祖)之外,宋代泉州还出现过“通远王”海神,只不过随着妈祖获得越来越多的信众崇拜,“通远王”信仰逐渐湮没不闻。
为什么中国的海神信仰在时间线上产生于宋代,在地理空间上又出现在莆田?这当然不是“上帝掷骰子”的随机现象,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的大航海时代,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时间起点,尽管我们可以将海上丝绸之路的起源追溯到更早,汉代或者唐代,但不可否认,只有到了宋代,这条海上丝绸之路才真正繁荣起来。
宋朝政府比任何王朝都重视商业与海上贸易,先后在广州、泉州、杭州、明州、密州等重要港口城市设立“市舶司”,负责抽解(抽税)、博买部分进口商品、维护港口、发放“公凭”(贸易许可证)、禁止走私等事务,职能相当于今日的海关。中国的海商只要到这些机构登记,领取“公凭”,便可以贩运商货出海。
◎ 清代福建的妈祖圣像
凭着遥遥领先世界的造船技术、指南针技术与丰富的航海经验,宋朝海商将他们的商船开至南洋群岛,穿过马六甲海峡,驶入孟加拉湾,然后入印度洋,经印度洋进入阿拉伯海与波斯湾,再沿着阿拉伯半岛海岸进入红海。原来由阿拉伯商人控制航线的印度洋,在十一至十三世纪时,已成了大宋商船的天下。
宋朝也鼓励海商招徕蕃商来华贸易,当时整个大宋国的海岸线,北至胶州湾,中经杭州湾和福州、漳州、泉州金三角,南至广州湾,再到琼州海峡,都对外开放,与西洋、南洋诸国发展商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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