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就猜出那姓胡的是个心理变态、虐待狂了,怪不得这妇人如此绝望,这胡家门就是地狱门啊。
两人一问一答的功夫,那妇人已经站起告辞,留下杨山一个人坐在陈氏坟前,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柳儿扯了扯连君轩的衣角,两人悄悄原路返回杨家庄园。进门前,杨柳儿忍不住扭头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山林,心里实在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连君轩也是心情分外古怪,但别说他还不是杨家女婿,就是当真娶了杨柳儿,这事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这毕竟算是杨家的家丑,父亲在娘亲坟前约见陌生妇人,这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但杨柳儿却没想这么多,心里反倒是愧疚占了大半。仔细想想,杨山虽然再过几月就要当爷爷了,但年纪不过四十几岁,手里还抓着壮年的尾巴。儿女们陆续成亲、科考,家里的日子也富庶了,但即便这样,他心里也会觉得孤单吧,若是他想找个人作伴、说说话,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出格之事,说起来,倒是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不孝了……
“连大哥,你能不能让连强去打听一下这个妇人的底细。”
“啊?”连君轩听了之后楞了一下,转而却觉得她没把自己当外人,这样隐秘之事都肯托他处置,赶紧欢喜应道:“好,这是小事,保管明晚就有消息了。”
杨柳儿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倒没注意到他异乎寻常的欢喜,点点头就回了自己院子。
当夜,杨山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他屋里的油灯却是一直亮到天亮。早起吃饭的时候,他又把平日最不喜的一碟咸豇豆通通倒进粥碗,吃完之后甚至没叫一声咸,末了扛着锄头,沉默着出门。
这下别说杨柳儿,就是一心扑在书上的杨诚也发现了蹊跷,但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尽管心里疑惑也没轻易说出来,可到了晚上,看见杨山把油泼辣子当成汤灌进嘴里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想着寻到小妹问几句,可他找遍了二、三进院子也不见小妹人影,正要出门,却见小妹从院外走了进来。
杨柳儿正琢磨着心事,突然被二哥拦了去路,免不得惊了一跳,一听二哥问起父亲是不是有何难事时。她想了想就斟酌着道:“二哥,阿爹……阿爹年岁还不大,咱们是不是该给他找个伴,平日伺候衣食不说,也有人陪着他说说话。不然大哥以后要在城里落脚了,你也要出去做官,我和阿姊都嫁了,阿爹……就太孤单了。”
杨诚听了不由怔楞,男子本就心粗,他年纪又不大,任凭才智再过人也没想到过替父亲找女人这事上啊,这会小妹提出来,他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声了。
沉默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找到其中的关键之处,“小妹,你跟二哥说实话。阿爹是不是看中哪家女子了,否则你断然不会平白说起这事。”
杨柳儿知道瞒不过聪明的二哥,只得把那日所见说了一遍。当然,她还没傻到把连君轩扯进这种尴尬里,末了含糊说道:“我找人打听过了,那妇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郑家人,年轻守寡无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后常被苛待。咱娘坟前的祭食不断,许是饿极了,常去找吃的,这才识得了阿爹。阿爹心软,见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阴德,所以才……”
杨诚越听脸色越复杂,眉头死死皱着,手里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却不见沾上一口,显然心里也很是矛盾。
杨柳儿偷偷在心里叹气,她来到这个时空时陈氏已经去世了,对于她来说,那不过是个记忆里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对于杨志、杨诚和杨杏儿来说,那却是最疼最亲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旧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这事谁也不要说,等我想想再商量!”杨诚无力的摆了摆手,撵了小妹出去。
杨柳儿实在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讪讪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门外,见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伤,她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了。
连君轩本来就有些担心,这会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扯着杨柳儿回去后院,又爬上了柿子树,两人沉默着依靠在一处,吹着夜风,眺望山林夜色。
连君轩怕杨柳儿心里闷出什么病,无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来,“别想太多,大叔那么疼你,即便家里添了人也不会不疼你。再说,你总比我强吧,我可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疼,不对,我连姥姥和舅舅是谁都不知道。有人说我娘是个花娘,有人说我娘是戏子,我小时候问我那个爹,结果被踹了个跟头……”
果然如他所想,杨柳儿一听见他说的哀伤,立刻把心里那点烦恼抛开了,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安慰道:“小时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长大了。以后我疼你,我们全家都待你好。”
听了这话,连君轩的嘴角偷偷翘了起来,嘴里却轻轻叹了一声,脸颊上立刻收获了一枚香吻……
第二日早晨,杨家的饭桌上气氛越发诡异了,杨山和杨诚都挂了两只黑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粥吃馒头,若不是杨柳儿抬手帮忙挟菜,两人都不知眼前还有菜盘子。
这异于往常的早晨,让谢家姊弟三个也瞧出了端倪,越发勤快做活不说,连走路都恨不得把腿抬到肩膀上,生怕惹出一点动静让主子恼了。
待饭桌撤下,杨山寻出前日硝制的几张皮子,打算好好刮一刮,可惜手下的刀头没了准,差点划到胳膊。
杨柳儿看见了,赶紧好说歹说劝着父亲放下皮子,去田里看麦子。眼见收获在即,黄澄澄的麦浪,多少都能让一辈子种田的父亲收回一些心神吧,正如此想着,杨诚却是回屋换了衣衫,坐车进城,走前嘱咐连君轩帮忙照管家里,他怕是要晚些回来。
连君轩自然应下,一整个白日里都没去自家工地,就守在杨家,杨柳儿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杨诚坐车回来了,吃过晚饭,兄妹俩一同进了东厢,连君轩极有眼色的扯了个借口躲出去。
杨诚足足喝了两杯茶水,这才说道:“我同大哥商量过了,阿爹身边是该添个人伺候。”
听见这话,杨柳儿的心思转了转,猜测两位兄长是不愿父亲续娶,一来不想娘亲的位置被人占据,二来也怕继母存了私心,搅得家宅不宁。想明白后她就道:“这事你和大哥出面都不好,不如交给我吧。左右以后我都要出嫁,做个恶人也没妨碍。”
杨诚犹豫了一下,到底也觉得做儿子的不好张罗给父亲纳妾,于是就点了头。
既然事情有了章程,杨柳儿也就放心了,当晚睡的极好。第二日准备了一些东西就带着连强出门,连君轩原本想要跟,杨柳儿却是不肯。又不是什么好事,少一个沾手自然最好。
郑巧娘这一日照旧饿着肚子做好早饭后,又被嫂子撵出门去砍柴,不想刚刚出村就被人拦住了,她有些惊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桃红的细布斜襟衫子,系着月白的裙子,脚下的绣鞋很精致,肩头上垂着两条黝黑的辫子,发梢的丝带上坠着两粒珍珠。小脸白晰红润,大眼有神,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时候可见脸颊上两个小巧的酒窝,显然是个富庶人家的闺女。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柴刀,颤声问道:“这位小姐,您拦住小妇人可是有事?”
杨柳儿也在细细打量她,先前夜色太暗没有看清楚,如今在艳阳高照下,她倒是有些理解父亲的心情。只看容貌和身形这郑巧娘就是个惹人怜惜的,虽然衣裙破旧,身子也瘦得好似只剩肉皮包着骨头,但五官却很柔美,轻轻皱着眉头的时候,怕是每个男人都想把她护在怀里。
怪不得连强打听回来的传言有些不堪,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还是美貌无依靠的寡妇。
想罢,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绍起来,“这位婶子,我是柳树沟杨家的么女。”
“啊!”郑巧娘吃了一惊,手里的柴刀瞬间就掉在地上,连差点砍到她的脚背也不曾察觉,双手死死揪着衣角,怯懦道:“我、我不是,我没有……”
杨柳儿无奈叹气,上前捡了柴刀,扯着她避到路旁的林子里,这才说道:“我家阿娘去世的早,阿爹身边没人伺候衣食,所以我们兄妹打算寻个稳妥人纳进家门。听闻婶子性情柔和又手脚勤快,我这才冒然找来。按大宇律法,婶子守寡过了一年就可以凭本意择人再嫁,若是婶子不嫌弃我们杨家贫寒,那明日我就安排马车,接你到柳树沟了。”
“扑通”一声响,郑巧娘勉强坚持到听完,随即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她这两年常去陈氏坟前找吃的,常见到那人在亡妻坟头拔草、培土,甚至坐在一旁说话,一说就是很久,她心里不知有多羡慕,是后来被兄嫂苛待得太苦了,她蹲在坟前哭泣时不小心被发现,自那之后就常收到那人特意留下的干粮。
这一点难得的怜悯和关怀,令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思,盼着有朝一日能跟了那人,哪怕没名没分,哪怕被所有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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