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老仆武伯实在看不过,上前低声劝道:“老太爷,坐下歇歇吧。有些事,您惦记也帮不上忙啊。”
连老爷子无奈,回身坐下,大口灌了一杯凉茶,这才觉得胸腔里的焦灼好似轻了一些。
“这个混小子,一声不响就跑西域去了,千里沙漠是那么好过的?万一……我怎么同老兄弟交代?”
武伯回身仔细瞧着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这才关了门又劝道:“二少爷自小就是个倔强脾气,先前甘沛那几个管事又动了点手脚,还有……嗯,想必他这是急着要还连家恩情呢。”
“这个倔驴!”连老爷子又恼又心疼,“他只要好好活着,生儿育女延续王家香火,就不枉我养他长大了。”
听到这话,武伯笑呵呵的给连老爷子续了茶,转而说起市井里听来的一些流言,权当给主子解闷了。
偶然抬眼望向后院,心中也忍不住叹气,连家虽说是老太爷作主,但可不是老太爷一个人的连家,那几位若是知道眼中钉肉中刺是个外姓人,还说不定会怎么张狂呢,想必那位少爷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执意远走吧,真金白银也许买不来英雄心,但绝对可以堵住小人的嘴巴。
当北风一日冷过一日的时候,秋收的号角也吹响了。家家户户不管男女老幼尽皆出动,照旧先帮主家收完粮食才轮到自家。成片的玉米被割倒,露出尖利的茬子,偶尔有淘气小子们玩闹摔倒了,被扎的鬼哭狼嚎,免不了被心疼的老娘再拍上几巴掌。
杨家今年有了庄户,不必再自己挨累,但杨山和杨田还是戴了斗笠,日日去田间走动,偶尔还会捎信让家里送些吃喝过去,犒劳辛苦的乡亲。
杨志原本也想回家帮着张罗几日,顺便送即将生产的媳妇回来坐月子,可惜吴金铃的肚子却在临上车时发作了,只能留在新买的小院里生产。
许是平日活计做的多,吴金铃的头胎也没遭什么罪,不过三个时辰就生了个七斤多的胖丫头。
吴金铃失望的当即就掉了眼泪,惹得稳婆一个劲的劝着,“夫人别哭啊,你这是头胎,以后一年生一个都来得及。再说老话说的好,先开花后结果,姐儿带着弟弟跑!下一胎保管就是胖小子了。”
不曾想杨志抱了闺女却欢喜得眉开眼笑,杨家历来就是疼闺女多过儿子,端看杨柳儿如何受宠就能猜出一二。他自然也继承了这个好传统,再看闺女胖嘟嘟的小脸蛋,简直连心都快软的化掉了。
“闺女好,闺女好!儿子以后再生,先把我闺女喂饱了!”
吴金铃见自家掌柜的确实是真心疼闺女的模样,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加上拿了喜钱的稳婆又劝了几句,她也慢慢收了眼泪,一门心思照料刚见面的亲闺女了。
杨家接了喜信,杨山很是失望,但瞧见笑着张罗东西要去看小侄女的小女儿,也就不那么郁闷了。若是小孙女像姑姑一样聪慧,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孙子,让儿子以后再努力些就是了。
杨柳儿到小院门口时,正好碰到杨杏儿也坐车来探望,姊妹俩欢欢喜喜的一同进了门。
吴金铃见两个小姑子带了大堆的吃食用物,杨杏儿甚至送了个擅厨事的老婆子过来,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盘算,这小院离烧鸡面铺子很近,又是她的地盘,做什么都方便,比起回杨家庄园坐月子方便多了,就彻底去了心事。
杨柳儿和杨杏儿住了两日,见嫂子和孩子都好,又都放心不下家里就纷纷告辞回去了。
不过这么几日的功夫,村里的玉米都已经收完了,田间地头都是一堆堆的玉米秸杆,等到晒干后,拉回去就是一冬热炕的保证。
看到杨家的院里堆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杨山的脸上终于见到一些喜意,看得巧姨娘也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庄园里,每日都要杀上几十只鸡,洗刷干净送去烧鸡面铺子。
杨柳儿早早嘱咐过几个帮忙的小媳妇把鸡身上那层绒毛留下,原本几个小媳妇还觉得每只鸡身上的绒毛太少,没想到攒了一个月下来,居然存了两麻袋,几人好奇询问这东西有何用处,她却是笑着把话岔了开去。
等到找了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洗刷蒸煮、暴晒,那两袋子绒毛被拾掇的一点味道都没有时,杨柳儿又开始做起了针线。
一直在一旁陪着的冬雪看得很心疼,这样没日没夜的忙碌,怕小姐的身体要累坏,想要劝几句又被姊姊拦住,只好在吃食上变法子,让主子能多吃一点。
第四十二章 喜迎心上人
又过了半个月,杨家收了庄户们的田租,家里就玉米泛滥了。杨山即便欢喜的恨不得在玉米堆上睡觉,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卖了大半给城里的粮铺。
连家因为没有主子在,杨山生怕家安同几个护卫照管不好,糟蹋了好粮食,也作主把玉米一起卖掉了,两家各得了银钱,最后却都归到杨柳儿手里。
杨柳儿日日摸着钱匣子发呆,想起他说下雪就回来,可眼见时日已经进了十月,还是不见人影,就忍不住气恼起来。
“说话不算数的骗子,再不回来,就把你的银子都花掉,心疼死你!”
春分在一旁拾掇衣衫,把单薄的衣裙放进柜子,再把大毛衣衫和棉袄取出来,听到这话,偷偷瞧了小姐一眼就若无其事继续忙了。如今全家上下,除了心思粗的堪比屋檩的老爷依旧认为小姐在想念兄长之外,怕是人人都知道小姐更惦念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杨柳儿尚且不知自己的心事已经人尽皆知,她正无精打采的望着油灯出神,这时冬雪端了一碗红枣枸杞粥从外面进来,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边抱怨道:“白日里瞧着还好,这会居然下雪了,害得我差点……”
不等她的话说完,杨柳儿已从炕上一跃而起,“你说什么,外面下雪了?”
“啊!”冬雪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下雪这般平常的事情小姐为何如此惊讶,但还是应道:“下了,刚刚落了薄薄一层。”
杨柳儿欢呼一声,跳下地也来不及穿棉鞋,只趿着一双软鞋就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外面冷啊!”春分喊了几句,却无人应理,无奈之下,随手抓了一件棉袄就追了出去。
杨柳儿憋了一口气,一直跑出院子、跑出庄园,直到村口才气喘吁吁的停了脚步。
他说过,下雪的日子就会回来,如今雪落满天,人呢,人在哪里?
她顾不得北风呼啸,不管雪花落进脖子是不是凉得刺骨,只知伸长脖子往远方张望,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安静的怕人,哪里有半个人影。
“骗子……大骗子!”忍耐了多日的眼泪再也藏不住,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很快又被北风刮起的雪花掩盖了起来。
春分一路追来,就见自家小姐像孩子一样蹲在村口大哭,吓得赶紧上前替她裹了大袄,急忙安慰道:“小姐,你别哭啊,风该把脸吹花了,咱们快回家去吧!”
“花就花,左右也没人看了!”杨柳儿赌气的甩开大袄,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
春分见多了杨柳儿爽利又精明的样子,倒极少见她这般耍脾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怔楞了好一会,末了,到底还是杨柳儿坚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春分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再次替她披上棉袄。
她小心翼翼的劝道:“小姐,天太冷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如今大少爷和二少爷又不在家,你若是染了风寒,老爷怕是要跟着惦记呢。”
杨柳儿听了这话就泄了气,沉默片刻到底怏怏不乐起了身,“走吧,回去了。”
“好啊,小姐,天黑,你扶着奴婢的手。”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要往回走,村口几户人家养的老狗在木门里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许是认出是自家人,又夹着尾巴跑回窝里暖和去了。
心上人失约未至,杨柳儿沮丧不已,只觉得再没有比今晚更寒冷、更寂静的冬夜了,就在她刚要抬步回家时,突然听见夜风里隐隐有铃铛的声音传来,当即停下脚步,问道:“春分,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春风侧耳听了听,也惊讶的道:“是好像有声音,许是官路上有马车经过吧。”
“不对,是二哥他们回来了,是连大哥回来了!”杨柳儿喜得转身就往山路上跑。
舂分听了恨不能撞墙,不明白今日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但再多抱怨也只能拎着大袄又追上去,边追边喊着,“小姐,天黑了,咱们回去吧!就算是家里的车队,咱们多等一会就成了,不用往前迎!”
可惜杨柳儿却是充耳不闻,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借着雪光跑了足足二三里,当真见到山路上迎面走来一队车马。
“连大哥、二哥!”杨柳儿扶着路旁大石,拚尽全力喊着,“是你们回来了吗?连大哥!”
似是听见她的呼喊,车队里应声跑出一匹快马,眨眼间就到了眼前,马上一人飞身跃下,猛力把杨柳儿抱在怀里,激动的道:“柳儿,是我,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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