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外人眼里我是如何大权独握,一手遮天,事实上我就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将军。
是,姜氏一半的山河是我魏家打下的,但那又如何,君不见络阳王一步踏错满门抄家,两个儿子韩术韩承羽一个去年因冒犯晋王于车前被乱棍打死,一个沦为男宠面首之流供人取乐。
即便是我父亲这般小心讨好皇家,当年因兵权迟迟未上交都险些被圣上下令圈禁过。
何况圣上曾聘我父亲的姐姐魏姝为贤妃,她体质娇弱,入宫两年便去世了,即使如此,也算上是联过姻亲,但圣上对我父,却不曾心慈手软过。
父亲出身微贱,凭一己之力封王拜将,偏偏有人说他是靠贤妃的裙带关系,加上后来他又娶了清禾长公主,圣上的姐姐为妻,谣言便传的更过分。
大家能够接受的,是两鬓花白未能封侯的陈淮老将军,最瞧不起的,是年纪轻轻出身微贱却声名显赫的寿王。编造流言的更加肆无忌惮去造谣长君靠姐姐和妻子谋取姜氏的河山,古来外戚干政弄权不在少数,圣上早年初登基政权不稳需要我父给他打江山,如今江山固若金汤,皇权紧握在手,便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我只知道,我父魏长君被人传了一辈子奸臣,直到死了没被朝廷揪出一点错处来,这一辈子轮到我,我自认不如魏长君廉洁,或许是我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直接从襁褓跨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他们便觉得我比魏长君还要奸诈,更需防备我窃取姜氏的河山。
表妹不知道这些,只当我一句话下去,便有的是人上赶着把她相公治理的服服帖帖。
且表妹的事就算我能帮我也不会帮,若真以权压人让他丈夫打消纳妾的念头,她此后在家中未必就能好过,她婆婆如何能忍溯雪断她家香火,她丈夫如何能忍被自己妻子压上一头,日子久了,就算不当着她面发作,背着她也会往外面去立外宅,或是狠下心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哪怕遭到打击报复也决意休妻,待那时,她又将如何自处?
古人常言,官司好断,家务事难断,我虽不知她夫君如何品行,溯雪我是深知的,她夫君修书来催她回去,也是不想她把事情闹大,此行她无功而返,她婆婆夫君必定以为她在我面前心软,求我放过了他们一家,日后即使纳了妾,也会念在今日,对溯雪百般歉疚。
我见她一脸苦歪歪的神色,只好牵了她的手柔声道:“溯雪,那年我随父亲去江南看望重病的表姑母,表姑母放心不下你,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嘱咐我以后看顾你一些,我们两家住得远,一晃六、七年没有来往过,你受了委屈来投奔我是信得过我,那你听我一句话,表姐让人带你回去不会坑害你,我想说的话季长宁都明白,他自会处理好你在家中的处境。”
溯雪不情不愿的点头,鼻尖抽了抽,又想哭自己命苦,我一听见她的哭声就头疼,便让琉璃过来带她回西厢房去。
直到她走了,院子又冷清下来,我回房间看了会儿兵书,静坐了半晌,不觉中就到了晚上,这时节天开始黑的快了,我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完全枯死,蓦地想起了一句戏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池塘死寂一片,看着很是糟心。
我正倍加惆怅的感慨自己命运之坎坷艰辛,与池塘颓荷之同病相怜,就听见韩承羽敲着门扉,小心翼翼的问:“将军?你睡下了吗?”
我打开门,就看见入秋时节承羽着了一袭轻衫,容姿秀丽的站在书房门口,他似乎刚沐浴完,一把青丝尚滴着水,衬的那张俏脸更白嫩了些,手缓缓放下来垂到身后,一双翦水秋瞳将我望着。
自我卧病以后他便精神抖擞了,近几日脸上有了肉,与面黄肌瘦时明显形成对比,如此俏脱一个美人配给我这样的病秧子,实在为他不值。
他有点儿羞窘,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站在门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请他进了书房,道:“何事这时候过来?”扫了眼他的衣着,我调侃道,“还穿的这么单薄。”
承羽大约十五、六岁,个子拔的高,所以吃的胖身上不仅不显得长肉,反而看上去顺眼的多。此时乖顺坐在我床边,很腼腆的道:“入府时韶哥哥跟我讲,将军每十天换房睡,我看天色不早了将军还没来,就自己过来了。”
我比承羽大十岁,很有自知自明的想到,若是和他上床做了我上辈子很想做却没能做的事,那么百年之后旁人评价我和他的关系,应不止是好白菜被猪拱了,其后恐怕还会加上一句,老牛吃嫩草。
承羽坐在床畔绞着手指,糯糯问我:“将军,你脸红什么?”
我很淡定的咳了咳,与他道:“林韶弄错了,我是每一个月换房睡一次,今夜应该是他过来,你回去后把林韶叫过来陪我。”
承羽小脸一红,“哦”了一声,莫了回头望着我缠绵在他身上的视线道:“我穿的少是因为怕待会儿脱的麻烦…”
我连声道着:“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
我特别怕他再不走,我忍不住让他留下来,百年后真的招来无数文人唾骂我,立马上前开门送了他出去,承羽脸上漂着红,糯糯说着:“将军相见韶哥哥,都不理我。”
继而又道:“我可以和韶哥哥一起伺候将军。”
“我身子…弱,禁不起。”我颤颤打开门,见他走了,慢慢回忆起他方才的神态语气,到底是王府里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都优雅矜持又勾人遐思,可恨他年纪太轻…可恨,可惜。
我望着他背影直叹气,蓦地听见身后子陵清浅的声音悠悠道着:“既然舍不得就让他回来,这么眺眺相望实非将军平日作风。”
我转过身回头望着高子陵,他站在回廊边角,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恐怕我方才一番□□熏心的样子都落到了他眼里,子陵的目光似含刀枪剑戟,把我心里一张纸人戳来砍去,连点渣滓都不剩。
经他一言,我也觉方才自己太过猥琐,脸上一红,与他道了声晚安,推门进书房。
不想子陵也跟了来,他顿在房门口,望着方才承羽坐过的床畔,悠悠道:“原来将军喜欢承羽这样的。”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跟我说这句话,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这种自己的喜好被人知晓后对方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笑着摇头,便拾起书继续读,把子陵晾在门外。
子陵顾自进屋,坐到了我对面,擒住了我举着书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道:“你喜欢顺着你意思的男子,就好像韩承羽那样…”子陵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想怎么形容,“…女里女气,脂粉未脱的小孩?”
我被他的话完完全全给惊住了,当即摇头,“怎么可能,子陵你想太多了,我要真喜欢女人,为何不直接买几个小丫鬟进来。”
子陵面带怀疑之色,见琉璃也在书房,正于书案处挑着灯刺绣,便望着她低声与我道:“我记得你只对琉璃不曾离过身。”
琉璃视乎感觉到我和子陵正盯着她嘀嘀咕咕,蓦地抬头看过来,灯火底下美人如玉,目光脉脉而至,对我与子陵浅浅一笑,我忙与琉璃道:“…我和子陵说说话,你自去绣你的。”
子陵从她身上挪开视线,仍是低声与我说:“坊间流言蜚语,我耳闻过一些,如今想来…”
我一惊且惧,万分没想到子陵这般清风朗月的人也信三姑六婆的杜撰,很是无奈。
他见我不言语,只当我认了,很是心痛的把我望着,牵着的手缓缓松了开,我以为他该死心了,却不想他缓缓起身走到我身后搂住了我的腰,把我的头抵在他怀里,带着淡淡伤感道:“清儿,原是我误会你了。”
我生平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琉璃在一边怔怔看着高子陵把我抱进怀里抚着我发,着实吃了一惊,她默默收拾了针线,默默走到门口,默默把门带了出去,默默的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了我们这对八年来不曾交颈贴耳的老鸳鸯。
我咳了数咳,把子陵推了开,他那句“清儿”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浑身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叹道:“咱们老夫老妻,我何必对你说谎,我待琉璃与待林韶是一样,我们几个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像亲兄妹一样长大,何来你说的那样不堪。”
话毕,我送子陵出门,推开们一刻又见林韶站在门口。
今天我若去赌场,相必是能赚上一大票,这样巧合的事情在一日之间偏偏发生两次。
他们平时不来东苑也就罢了,此次一个接一个过来,偏偏都要听去一些只言片语。
林韶安静站了一会,他素好玄色的衣衫,近些日子换了些亮眼的颜色穿,今日的宝蓝色很称他身姿,细细一看,开襟的秋水暗纹也是我平素喜欢的。
他望了我和子陵一会儿,平淡着脸,语调苍白:“既然已经有人来陪将军,林韶先告辞。”
我顿时苦恼该怎么和林韶解释我方才的话,林韶静静看着我和子陵,只怕方才的话是伤到他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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