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8 第 8 章


子陵好整以暇的观望我脸色:“你不去追?”
    我只觉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捡不清理还乱,便将他推出门,倦怠道:“你若觉得他肯听,你帮我去劝,我累了,要休息。”
    子陵浅浅一笑,给我留了一片安静。
    屋内烛火摇曳,我关上门躺倒在床上,望着烛火发呆,顿时觉得自己就像那支快要燃完的蜡烛,二十五、六便已风烛残年。
    诚如我想的,我生命里的大运气早在上辈子用完了,这辈子越是倒霉越是来什么,我该去习惯才是,或许这样承受着承受着,偶尔还能欺骗自己,或许下一刻我就能运气一把,过一两回狗屎运的瘾。
    在家里闲着多日,又将表妹托付了季长宁带回苏州,我觉得身子好了大半一般,今早出门晒太阳,懒洋洋的直想睡,门房小厮递来安平公主的烫金帖子,邀我过府赏花喝酒。
    安平长公主的府上有数不胜数的名卉芳草,如秋季的华盖丹桂,单只有她府上开的最好,远远看去犹如红颜凝香,锦霞委地。木槿,竹节海棠更不必说,俱是百株成林花海一般蔚为壮观,艳丽的迫人视线。
    她府上花养的好,主要是驸马的功劳,驸马爷苏珏是苏裕文的长子,他与公主成婚后便不能入仕当官,故而长居公主府内,与公主伉俪情深的同时,将一腔热情挥洒在了奇花异草间,把府内的花卉打理的井井有条。
    每年换季,公主为了给驸马争取成就感,总会叫上一帮达官贵妇去府上赏花,算起来,今年她的帖子还发的晚了些。
    我拿了帖子于子陵房门口道:“公主发来请帖让我携家眷过去,子陵,你可愿与我前往?”
    子陵连门都没给我开,只在屋里淡淡回了句:“不去。”
    我从他那吃了闭门羹,便去问林韶,林韶要陪伴着凉卧病的承羽,也不肯随我去。
    我碰了一鼻子灰,便悻悻拿了帖子自己去赴宴赏花。
    公主府落宅于城西,我将军府在城东,乘马车一来一回是半个时辰,待我到了地方,正是公主府门口人最热闹的时候。
    我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的细瞧了下,往来宾客苏党若有五个,高党也不少于四个。
    他夫妻二人委实是朝中少之又少的异数,便是从开国数起也难找到相似的。驸马是苏王爷长子,公主又与晋王姜礼一母同胞,除非他们谋反,不然日后不论哪一方登基他们都稳居在了不败之地。这些官员们趋之若鹜,不过也是在找靠山罢了。
    待下了马车,公主府的管家带我去后院,绕过姹紫嫣红的花海时,我有种现在方入春的错觉,进了中庭,管家的指着花园边角里一株朱砂丹桂并一盆娇容与我道:“就是这两棵花,驸马爷守在家门口守大半个月才盼到它们运来,又盼了半个月才等到它们打苞,如今开花了,驸马便习以为常,理都不理了。”
    管家的话很有道理,有时我也如驸马一般拼尽全力去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待到这事板上定钉再没有一点变数了,也会将它撒手一边,与之前的热情洋溢判若两人,他们看我会觉得我做的事没有意义,但于我而言,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真正去做了,才知道什么是原来如此,什么叫茅塞顿开。
    但管家务实些,玩弄花草,遛狗养鱼这些纨绔们的标配,在他眼里应是很不入流的,他肯跟我抱怨,我也作出了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管家以孺子可教的眼神望着我,穿过曲廊层层月门,到了内院,管家留了步,让院中公主的贴身女官领我进去,踏步到了里间倒没有我想象中的叽叽喳喳的贵妇小姐们,仅几个侍女在公主闺阁前立着,女官于门扉前恭敬道:“公主殿下,魏将军到了。”
    一个袭红衣的侍女过来开了门,引我过去拜见公主,我躬身请安,安平在菱花穿衣镜前更衣换装,我正望见她一段雪白的脖颈,忙垂了首。
    安平从镜子里的倒影见我如此,不经一笑,她纤秀的身段束着宫装,公主髻上几支嵌了垂丝海棠花样的簪子坠着流苏直直垂至腰间,明艳不可方物,声音亦是透着清丽可人的意味:“表姐,你我之间还做这些虚礼吗?”
    安平唤我表姐,但我与她并没有真正意味上的血缘关系,我父虽然娶了长公主,我却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女儿,因我生母去世的早,便是她将我抚养长大。陛下虽然娶了我姑姑魏姝为宠妃,但她福薄,未能给陛下延续后嗣便香消玉殒。像我这样与皇家攀着亲故的太多,我与安平交好,她唤我一声表姐,只为不显生份罢了。
    同样是我表妹,溯雪就不及她嘴甜。安平着曳地的宫装迤逦而来,把我掺了起来,将我病弱的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道:“方才你进来前我就在想,前些日子母后给了我一件衣服,缎子是最好不过的,皇宫里都未必能找出几件来,我穿着太紧,现在看表姐身材,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蓦地想起被溯雪画的和煮熟螃蟹似的一张脸,尴尬道:“…公主一番好意,臣…”
    无福消受几个字尚未出口,她便拽了我的手到绘着凤穿牡丹的锦绣屏风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素白开襟的芙蓉贴绣襦裙,挽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屏风后面更衣。
    她或许是一时兴起,我就成了她手底下的试验品,想我上辈子金戈铁马,今日栽到一个小姑娘手上着实可悲可叹,她全然不给我叹的机会,又把我拉到梳妆台前给我上妆,当着我的面,在我的额间恣意画了一朵嫣红的花钿。
    侍女在我身后给我挽发,梳的与公主的发式别无二致,半晌,安平望着我,很是得意的道:“表姐,你快看看,镜子里这个人是谁?”
    我觉得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镜中的人仍是我,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只是她的手艺比溯雪好了一档次都不止,起码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是正常的,我不由朝安平顾眄而视:“我还是换回去吧,这样穿出去绝对会颜面扫地,让宾客笑掉大牙。”
    安平只是笑,把我推出了门,“你放心,你这样出去,绝没有人能认出你就是魏清。”
    我的衣裳还留在她的闺阁里,此时这个样子又实在不能见人,我便等在门外,待安平出来再进房间把我原先的装束换回来。
    安平更衣换妆没有半个时辰是绝不够的。我踱步在门外,心里默默同情起驸马,我才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觉得心急如焚,他平时跟在公主后面,不得等得生无可恋?
    事实证明,我并不需要同情驸马,因为我现在比驸马要可怜的多,听见身后唤我“安平”的那把声音,我想,能这么喊安平的,定是晋王姜礼无疑了。
    我与他见面次数不多,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来往过。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道:“安平,本王与你说话你跑什么?”
    他按着我的肩膀,怔怔看着我,明知眼前的不是安平,也不把手拿开。
    他这回肯定也要和高子陵一样,打心眼里认为我有磨镜之癖,与安平有某些不可告人的龌蹉,正要和他解释缘由,只是姜礼疑惑的看着我,十分困惑犹豫,又不解的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为什么孤从未在公主府见过你,却觉得你面熟的很。”
    很好,他并不记得我。
    我松了口气,唯恐说出话来让他想起我的声音,进而想起我就是他和高丞相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去散播我本来就不大好的声名,便默默举起手于唇上,再摆了摆,向他示意,我委实是个哑巴。
    姜礼望过来的眼眸充满同情,本抓着我肩的手改抓住了我的手,叹道:“自古红颜多坎坷。”
    我默默承受了他的同情,抬脚欲走,他却不撒手,仍旧同情的牵着我手要把我往中庭带,“安平换装没有半个时辰是等不来的,孤带你去中庭赏花。”
    我顿时受到了惊吓,我穿成这样子,且和姜礼拉拉扯扯到外间,他眼拙认不出我,不代表别人就认不出,到时就不止声名扫地那么简单了。
    他与安平果然是亲姐弟,压根不管别人乐不乐意,就拽着人直往前拖,他拽着我的手把我拖了八丈远,眼看要迈出□□,我望着姜礼的后颈脱口而出:“殿下,臣是魏清。”
    姜礼本牵着我的手一僵,大约是没反应过来,虽抓着却叫我挣了出来,我朝他行了面王侯的大礼,恭敬道:“公主邀臣过府赏花,这身衣裳与妆容是公主心血来潮为臣打理的,恐外人见笑,只在后院玩耍便罢。”
    姜礼微蹙着眉望着我,半晌过后,略带好奇的琢磨我的字眼:“外人?”
    他心里怕是和旁人一样,都当我喜欢女子,是以他看过来的眼神便更加好奇,又重新把我上下打量。
    正尴尬着,婢女推了门,安平束着繁复宫装,云步袅娜的出了来。她见我和姜礼一起站着,两人分外尴尬无言的样子,把我拉到她面前,一派闲聊似的与姜礼道:“晋王觉得魏将军这样妆扮好不好看。”
    他是安平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怎么会驳安平的面子,彼时公主的闺阁前桂树飘着馥郁香气,滇红的丹桂花瓣萎了一地,橙黄的阳光洒在我眼前的青石地板上,我听见姜礼带着丝丝笑意,浅浅道:“是极好看的。”
    我蓦地抬头望他,只见姜礼身姿玉立着,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时间我只觉得,面前若是有一个洞,哪怕是个狗洞,我也会二话不说的钻进去。
    然而上天如此残忍,连一个狗洞都不给我钻。
    我尴尬已极,在心里叹着流年不利,匆忙绕开安平要进屋子里去换装束,安平牵住了我的手,道:“表姐,你难道真要一辈子穿男子的衣服,拿男子的腔调,一辈子做男儿们做的事情?何不趁今日和他们摊明白,许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安平确实是在我为我着想,只是她说的这些,与我而言还不到时候。
    且这个时候,就算我认了命卸下戎装,忍着心里膈应涂脂抹粉,老老实实在将军府做个与世无争的官宦小姐,其结果未必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我朝安平淡然一笑,将她的手卸了去。
    关上门一刻,我将背脊抵在门框边幽幽想着,若是助姜守夺储失败,他日晋王登基,我就是血洒天坛的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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