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32 第 32 章


陛下在龙案端坐,我站了一会儿,半晌陛下批完了手里折子,吩咐常公公搬了茶案到龙椅旁,陛下坐在一首,见我还站着,道:“魏将军过来坐。”
    我拜身谢恩撩袍坐下,头一次与陛下平坐,颇有些忐忑,直垂首看着官袖,不敢直视龙颜。
    陛下顾自烹茶,淡淡道:“以前朕与你父亲常坐在一起喝茶,他口味挑的很,自己却不曾觉得。”
    “陛下可能不知,寿王其实不喜欢喝茶,他怕苦。”
    陛下倒着茶水的手一顿,半晌“奥”了一声。
    方才在偏殿我已喝了一肚子茶,现在不大喝得下,陛下把茶杯递给我,我接过去也只抿了两口。
    此时抬头望过去,发现陛下老了,大约人都会老吧,他老起来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鬓角也是白的,眼角也会有皱纹,说完话也会有不自觉的沧桑。
    那天和陛下坐在一起喝了一个下午的茶,从早朝结束我就没吃饭,我猜想陛下也没吃,喝的茶并不能填饱肚子,但陛下没叫人传膳,我也就没能蹭顿饭吃。
    大概是饿得发慌,所以陛下的话我听得不大懂。
    他大约有点追忆年少的惆怅,坐在他跟前的是我,看着我的脸说着话时却叫错了名字,唤的是长君。
    御史台王怀恩曾说我眼睛随母亲,面容和寿王长得像些,我不知这算是夸我长得男人还是损我老爹长得像女人,但想到他是个诚实的人,所以我很长时间对自己的容貌不大自信。
    陛下当即改口,对于自己口误略过不提,我只当没听见,继续听他闲话家常。
    末了陛下言道:“你与襄王走得近,对他看法如何?”
    “襄王殿下温和敦厚,礼贤下士,是臣等楷模。”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守儿性子温和,已有家室,喜静不喜动,若是他继位,百姓可以休养生息。”陛下望了我一眼,将茶水倒了七分满,淡淡道,“如丞相所言,襄王是庶出,朕若立他为太子恐怕不能服众,你怎么看?”
    我怔怔望过去,不知道他问的是我,还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
    陛下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他要立的是姜守,主意已定板上钉钉即使百官反对。
    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胡须斑驳,他一辈子喜欢与人作对,初登基时他和百官对着干,百官顺服了,他便和寿王和络阳王对着干,如今对手都被他灭完,他便要自己臆造一个出来。
    我摇摇头,拜服道:“陛下慧眼如炬,臣唯拥护而已。”
    陛下叹了口气,半晌道:“回去吧。”
    我起身告退。
    陛下吩咐常公公撤去茶案,漫步到案前,重新拿起折子,彼时日暮,烟轻,茶香尽。琥珀似的夕阳照在他身上,阴影拖到台阶,折叠出漫漫长的影子,他在影子尽头不时传出两声咳嗽与叹息。
    从皇宫回府,到了府院正厅苏裕文与姜守正等着,远远看见他两,我调整了下心情,做出喜不自胜的姿态。
    苏裕文在大厅里打转,姜守捧茶坐着,见我回来都围了过来,苏裕文问道:“陛下与少将军说了什么?”
    我行至襄王跟前,恭喜道:“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不日应会拟诏册封殿下为太子。”
    姜守先时一怔,竟攥住了我袖子,“当真?”
    我忙点头。
    苏裕文连着唤了数声,“老夫恭贺太子殿下。”俯身便要一拜,姜守忙扶了他起来,道:“孤能有今日幸得苏王爷与将军相助,今日孤许诺二位,日后登基你们二位均是在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也随苏王爷俯身一拜,姜守一一挽了起来,道:“将军把父上的话仔细说来与孤听。”
    我将皇上的话复述了遍,方说完苏裕文道:“皇上的意思已再清楚不过,殿下可以宽心了。”
    姜守攥着拳,这该是他人生里的大时刻,其内心澎湃不需我猜测也当是非常波澜壮阔的。
    应付完姜守与苏裕文天色已然黑的透彻,一天下来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头有点发晕。我让林韶把饭送进偏厅,请子陵过来一起用晚饭。
    这些日子在家里,子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媳妇,此刻看着我,也是很安分守己的模样。
    我和颜悦色的和他讲:“陛下已经授意会立姜守为太子,我扶持襄王至今用了许多心血,算是一件大喜事,很想和你喝一杯,你若不肯便罢了。”
    子陵脸色一变再变,半晌坐下来给我倒了杯酒,问道:“为何是和我喝?因为我爹?”
    我点了点头:“我丈人必然不会听我炫耀,跟你说也是一样。”
    他轻轻一笑,像是自嘲:“你说,我听着。”
    “人人都说我是大奸臣,骂我不得好死,但是子陵,即使我不做这些事骂声未必就会少,他们今日忌惮我是因不能除掉我,他们越是除不掉我越看我不顺眼,便越卖力摸黑我,只是可惜,到底连累你一身清白被我沾污了去。”
    子陵眉目如画,清隽疏朗,灯火底下,眸色淡然,一派平静的看着我。
    我连饮数杯,他看不过去夺了我杯子,我重拿了只,作势与他对饮,子陵略一踌躇,饮了下去,呛了酒,脸上飞红着。
    酒过三巡方知醉,子陵扶我回房,更深露重,檐底飞斜,一轮皎月高挂,我快想不起哪年看过这么圆的月,与子陵挨得这样近。
    他扶我上榻,吩咐琉璃给我洗漱,我拽住了他手,道:“别走。”
    子陵望着我,本想挣开的手顿了住,似乎想起我和他说过不喜欢别人拒绝我,便僵在了那儿。
    我让琉璃带门出去,琉璃眉眼偷着笑,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子陵回首看着我,眸色深沉,大概是看我是不是在装醉。
    我喝酒容易上头,两三杯下去脸变会红透,此刻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在烧着火,子陵半跪在榻前把我的头捧了起来,他掌心的清凉熨帖在脸上很舒服,他端视我半晌,觉得我是真的醉了,调子极低的问道:“你可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痴痴笑了声,道:“我不想知道。”
    “反正说了你也不会记得。”子陵淡淡的笑,想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笑容却苦的发涩,“八年前我们成婚那夜,我知道你在门口坐着,我很后悔,当时没推开门让你进来。”
    我倒一直为这件事佩服子陵的远见卓识,他是高丞相的儿子,他爹盼不得我死,若当日我和他真有了夫妻之实,那么今日我和高丞相势如水火,他必会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日后若我和他不幸些有了孩子,跟谁姓也是个问题,我丈人定会越加痛恨我不但抹黑了他门庭世代忠骨积累下来的名声,还绝了他高家的后。
    所以当初我色迷心窍,子陵将我的色心掐断冷了我许多年,如今看来是极正确的决定。
    若那时真和他有了结果只怕他现在才真要悔不当初。
    我闭眼假寐,子陵给我盖了被子,他顿在床前许久,走到了书案旁边。
    自打萧几道丢失掉账册四处去寻,高党的人已经大概知道账册隐藏在本画册里,我前几日让林韶找个机会让子陵无意间知道画册在我手里。
    除琉璃与林韶外,我不在时卧室与书房严禁旁人出入,承羽与子陵也不例外。
    我藏画册的地方并不隐蔽,灯光昏暗,烛火摇曳,我隔着帘帐望过去,子陵翻到画册以后站了许久。
    他一度想把画册放回去。
    我觉得今夜,我该是把志得意满得意忘形这八个字表现的很露骨了,子陵这样清高的人应该很看不惯才对。
    他在我身边八年等的也只是一个和他爹一起扳倒我的机会,高相该是和他讲过这本画册的重要,他应该晓得这东西能让苏党一败涂地。
    苏党若不败,不日陛下册立姜守为太子,他爹多年心血便会毁于一旦,他不应该不知道。
    何况我是奸佞,他高家自来有忠骨,否则也不会入赘将军府。
    子陵抱起画册,默默吹了灯带门出去。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不由自主的想叹气,朦胧的月光洒在指尖,仿佛能感到渗渗的凉意,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恍惚坐了一夜。
    可能是身子太弱了些,第二日头沉脚轻,请了御医来府里诊脉,御医道我是偶感风寒,开了些药给我。
    一番告假未去朝廷,不几日闻得陛下早朝让礼部拟立姜守为太子的册书,高相弹劾萧贵妃和姜守包庇亲眷以权谋私,贪污受贿,说太子乃一国储君,襄王德行有亏,非良主之选。
    并奉上贪污账册一份以供陛下翻阅。
    朝堂之上百官闻言静默,陛下一怒之下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
    上官来找我,我病好的差不多,与他聊了半晌,他说陛下龙体欠安本该太子监国,但国本未立,姜守贪污的事又被翻了出来,朝臣便力主在其余皇子中另选一位监国,其中以晋王呼声最高。
    上官与我道:“账册若是一直在高相手里他不至于现在才拿出来,…此事牵连人数众多,便是陛下清醒着恐怕也不好处理。”
    随后上官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季大人托我交给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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