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记事

49 第 49 章


“你和晗将军被困的消息传开后前御史台的王大人千里迢迢进京,勤政殿的烛火亮了一夜。后来平江把尸体运到,皇上下旨让发丧,将军的衣冠冢葬在茂陵,尸体葬到原籍。陛下还把琉璃和原先随你去平江的家仆一并诏回来一一安置,琉璃不想嫁人,陛下也随了她,给她赐下魏姓,成为魏家后人,她请旨去茂陵给先寿王和将军守灵,陛下也准了。我原先以为陛下知晓你在苏党卧底一事应该会抱憾终身,后悔到痛哭流涕才对。”上官浅浅笑着,顾自摇了下头,“从下旨发丧到丧礼结束,陛下一直很镇静。我辞官前在勤政殿和陛下商议朝政,有时能看见龙案上摆着平江运来的尸体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陛下偶尔会握着玉佩静默出神,如今回忆起那场景竟会觉得挺凄凉,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再没见陛下笑过。”
    水翻滚起来,我默默听着,起身提壶沏茶,上官立在一旁平静的看,接过茶时道着谢。
    他捧着茶,天色将晚,羽色的衣衫在黯淡的日光下有些朦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在这儿不能久待,以后走一个地方算一个地方。”我喝着茶,胃里有些暖意,不无感慨地说道,“把大好河山都看一遍,大概就是就找个了无人烟的地方隐居吧。”
    上官把杯子放了下,俊秀的眉蹙着,“其实你不用躲起来。”
    我望着杯口,他走到我跟前,牵住了我捧着茶的手,我的视线全然放在了他的手上,上官的手是读书人的手,干净修长,仿若玉竹,搭在腕子上好似精雕细琢后毫无瑕疵的汉白玉,声音流水淙淙一般:“你不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他”被上官可以加重了语气说出来,仿佛让我不得敷衍过去。
    我抬头看着上官,轻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
    上官的眉间不曾舒展,目光放在我的手上,似乎对我手上这些小茧子耿耿于怀,“我在朝廷跟了你六年,你的想法若再不能想到一二,这六年岂不是白活了。”
    我把手挣出去,绕开他回房去,上官挡在了我跟前,连问着我:“你为什么做大将军?为什么在苏党卧底?为什么扶持了姜礼却没有跟他坦白?”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最后问道:“你执意离开京城,葫芦山被困后下落不明,把玉佩放到平江运回京的尸体上,为的是谁?”
    寂静许久,他在等我回复,我久不回复,他便缓缓说道:“因为先帝赋你兵权,魏清若不死,姜家的皇位就坐不稳,因为姜礼要娶你,你不想他初登基就被人诟病。”
    他扶住了我的肩膀,道:“你明明爱极了他,哪怕因你对他有丁点伤害都不肯,还要自欺欺人吗?”
    我错愕看着上官,他毫不退缩的回视我,看了许久,我的眼睛都要酸了。
    半晌后,我淡淡道:“是。”
    上官力竭般的松开手,一时两相无言,日暮已过,夜色黝黑,清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有些凄迷,他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原来如此。”
    静默片刻,他蓦地抬头看着我:“为什么是他?”
    我摇着头,我不知道,回忆起来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想来,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十一年的光景,他走到了我的心底,此后的岁月,我再没有一天忘掉过。
    廊下的风吹的人倦,我不大想说话,只是朦胧着视线看着那轮圆月。
    耳边的鸟叫的越发的欢,树枝的影子拉的很长,我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水迹滴落在青石板上,晕染了一片,我忙盖住了眼睛蹲下身子。
    上官半晌默默靠过来把我揽进怀里,我靠着他的肩膀,大声哽咽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十年前,和子陵成婚的前夜,我站在太傅府门外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也是如此,心里那么空,明明疼的无法呼吸,却不知道这股伤痛从何而来。
    如今他非要把我拔出刺的伤口撕巴开,再往发炎溃烂的伤口上撒把盐。
    我曾以为我不提就好,可是伤口一直都在。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反应如此,连提也提不得,可幸那夜之后他没再提过,倒是相安无事过很长时间。
    他家院子离我的住处仅一墙之隔,我去他家里转,进门便是数十排紫薇树,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单只这一种花木,显得单调了些。
    我穿梭在庭院,末了顿在那些茂盛的紫薇林跟前,树苗不大像花匠在打理,便疑惑问道:“为何这些树…不太齐整?”
    上官笑笑却不答我话,我朝他望过去,上官走到我跟前,牵着我手去摸其中一颗的树干,凹凸不平的枝干上刻画着“三十五”。
    我越发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这里等一位故人,每等一天种下一棵树苗,如今已是第两百棵。”
    他没有提等的是什么人,我就没有再问,一棵棵看过去,每棵树上都有数字,有的枝繁叶茂,有的瘦小新初。
    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等到这个人,若是故人一直不来,他是否会一直等下去,却也为他的这份感情实实在在心酸了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人变的懒了,在外面颠沛流离了一段日子后,我不大想再挪窝,现在偶尔和上官喝茶下棋,日子闲适自在,过的无忧无虑,让人越发不想挪窝,动身的日子便一拖再拖。
    直到有天,上官跟住在城东的卫小姐看对了眼,邀请我出席他的喜宴,婚期定在年关,我便更不想走了。
    临近年关时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太后身体虚弱,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仿佛重病已久,今冬陛下亲自去祈年殿给太后祈福,尚不知成效如何。
    第二件是陛下为了延绵后嗣,准备开春时选秀。
    不知京中的情况如何,身处金陵,最大的感触是去街上溜达时看见的闺阁小姐比平素看见的多了一倍不止,城里胭脂水粉铺销量暴增,几度断销。
    我瞄准商机,提前和上官在城里开了一家胭脂铺,小赚了一笔。
    胭脂铺的生意好了以后,上官忙着婚事,换成我每日在柜上收钱,我总觉得我坐在铺里,来光顾的姑娘总比隔壁几家要多一些,那些小姑娘总会问我用的是哪种胭脂,我环视四周,把囤底已久的几大箱子都卖了出去。
    有日收着收着钱,有个摇着扇子的公子哥走进来买胭脂,搭讪许久,方知他是方知府家的儿子,这公子哥是个方圆百里有名的情种,最近在追求飘香院最有名的头牌卿悦姑娘。
    卿悦是有心上人的,那人是个穷书生,把家当全卖了也不及卿悦陪恩客一杯酒的钱,卿悦为了见他被飘香院的妈妈关了起来,情种明显知道这事,却常在暗地里救济穷书生,爱屋及乌至此,比我上辈子当的冤大头还冤。
    他在我铺里转悠了半天,左挑右选了十来盒,末了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把他精心挑选的胭脂亲自送到卿悦手里,这事若是办好了,以后知府家的女眷胭脂就给我铺子包了。
    我很狗腿的关上铺门去送胭脂,今日飘香院与往常不大一样,飘香院白天不做生意,大门通常不开,出入从小门。这会儿才中午,大门敞着,门口路过的人总有那么两三个在朝里面望。
    我感觉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进了门以后笑嘻嘻同院里的妈妈讲:“卿悦姑娘在楼上?最近城里胭脂紧俏,方知府的公子怕她买不到好的,特地在我铺里挑了半天,让我亲自送到她手里。”
    妈妈神色有些恍惚,下意识看着楼上,却是紧忙拉住了我胳膊:“你先等等。”
    “哦。”
    我在楼下等了会,大约知道卿悦房里来了人,瞧妈妈这坐立不安的样子,肯定还是个开罪不得大人物。
    枯坐半晌,若在平常妈妈再不济也会给我口茶水喝,今日却不知怎的,一个劲盯着楼上,手里帕子搅个不停,这么会儿功夫已来回走了好几十遍。
    楼上不时传来卿悦抚琴的声音,偶尔有人声,似乎在说话。
    我打了个哈欠,又等了好半晌,妈妈停了步子走到我跟前,似乎刚想起我这号人,问道:“你方才说谁给谁送的胭脂?”
    我忙做了正,摆好笑模样道:“方知府的公子送给卿悦的,说是要我亲手送她手里,问她喜不喜欢,若都没有合意的,可以说个样子我再回去研制。”
    妈妈“哦”了一声,淡淡道:“放着吧,我回头拿给卿悦。”
    我不无不可的把篮子递过去。
    妈妈接过手,抱歉一笑:“今个儿情况特殊,魏老板别介意,改天请你去来福楼喝茶。”
    我忙道:“我等着本就应当的,还要劳烦妈妈转交。”
    妈妈淡淡看着篮子,眼很是得意的附耳与我道:“今日过后,我家卿悦的身价翻个十倍都不是问题,这什么方公子李公子的她便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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