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10章


 薛陆二位也只能说一些空洞的宽慰话,他们也并不知道上海究竟发生
了什么事。 荣德生眼下最担心的是哥哥的处境。无锡如此,上海就更不堪设想了。
宗敬现在身在何处?他还活着吗?他搓着手,但仍禁不住全身抽搐。兄弟二 人一向相依为命,他是宗敬的一部分,宗敬也是他的一部分。尽管在一起时 
对一些问题常常顶牛,但在荣德生心中,哥哥比他自己更重要得多。只要能 使宗敬转危为安,德生是愿意承担一切苦难的。
钱孙卿也来了,他是坐黄包车来的,所以晚了一步。钱孙卿带来了确 实的消息:今日下午,县政府接到国民革命军蒋总司令密令,以荣宗敬甘心 
依附孙传芳,平日拥资作恶,劣迹甚多,着即查封产业,并通令各地军警侦 缉逮捕。县政府接到命令后,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议决三项措施:(1)调 
查荣之产业,如属其私人者,完全抄没;(2)如系公共者,查明后再核办;
(3)凡属其弟荣德生之产业,概不抄没。决定当晚七时由警察局长宋静延、 建设局长孙子远、总务科长赵师曾等,到荣巷及申新三厂、茂新面粉厂等处 查封。
“德先生,你先不要急。宗先生究竟犯了什么事,眼下还不清楚,依附 孙传芳明显是个借口。把荣宅东西两部分都贴封条,那是办事人弄错了,我 
明天去县府,德先生的西宅启封是不成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宗先生的安危。 我想德先生明天一早就赶往上海,此地的事由我和薛先生、陆先生在料理, 是勿碍的。”
钱孙卿名基厚,是我国近代大学者钱基博的孪生兄弟,也是荣家的上 宾,他聪明机智,能言善辩,虽无产业却长期担任无锡商会会长,是个在官、 
绅、商之间都有联络的人物。他的建议立即被在场的人接受了。
并非空穴来风
荣德生坐在开往上海的三等车厢里,心情依然十分沉重。朋友的劝慰 并没有使他稍有宽心,钱孙卿说宗敬“依附孙传芳”之说不过是借口,可是 
荣德生心里清楚,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两年前,不,准确地说是在一年半前,荣德生有事去上海,赶到西摩 路 186 号,发现公馆里灯火辉煌,禁卫森严。大门口的卫兵看见来了个土老 
儿,不放他进去,还是门房来解释说:“这是二老板。”才算放行了。他还是 从玉兰树下的便门进去,但走过甬道时,看到衣架上挂满了缀着金饰的军大 
衣,宴会厅里人声喧喧,料想宗敬是在宴军政大员了。
荣德生在哥哥的书房门口碰到大侄儿鸿元。
“叔叔,你几时来的?”侄儿亲热地问:“正好赶上父亲的宴会呢,我领 你去吧。”
“你父亲请的是什么人?”荣德生问。
“主宾是联帅孙传芳和秘书长陈季侃,淞沪护军使也来了,还有顾少川 总长,姓傅的道尹,还有许多人我就说不清了。”
荣德生心中老大不快,“我不去了,怕闹。鸿元,你不要去告诉你父亲, 我就在书房坐坐,等他吧。”他最怕跟你来我往的军阀打交道,图个太平。 
宗敬却与他们交上了朋友,这使他感到不安。
等客人散尽,荣宗敬来到书房,已经快十点了。宗敬已有几分酒意,“你 怎么来了?怎么不去参加宴会?可,可热闹啦!”
荣德生两手放在袖筒里,不悦地说:“宗敬,少跟丘八们打交道,要惹 祸的。”
“不对”。荣宗敬得意地说:“孙传芳怎么是丘八?如今是浙闽苏皖赣五 省联军总司令,有了这座靠山,天塌地陷都不怕。再说,此人是留过洋的, 
也很会结交名流,章太炎是他的顾问,南通张四先生对孙大帅也颇敬重,他 很愿意同实业界人士交朋友哩!”
“军阀没有一个好东西。”荣德生一动不动地说。
“嗨!你老是发愁。管他好东西坏东西呢,能镇定市面,对我发展事业 有利,就是朋友嘛!”
荣德生不吱声了,知道说也无用。现在,他心里不踏实的就是这件事, 弄不清宗敬与孙传芳的关系究竟有多深。
在无锡,薛明剑曾帮他出了个主意。“德先生,我知道你向来不愿与官 场打交道的,但这次不同,你们兄弟已经卷进了旋涡,就非得去运动官场, 
找人疏通了。”荣德生说:“为了事业也只好如此了,可我在政界军界并无熟 人,去找谁呢?”薛明剑说:“有一个合适的人,既是党国元老,与你兄弟 
交情也够。”“你是说吴老先生?”“对,吴稚晖曾是蒋公子经国的老师。此 人极重乡谊,他肯出来帮忙,就有一半把握了。”
钱孙卿也赞成薛明剑的意见。他鼓动说:“德先生,找吴老先生是很妥 当的。说他不是官吧,他现在是中央监察委员、东路军总政治部主任,官职 
不小;你说他是官吧,此公从来不打官腔,不说官话,不办官事。并不违背 你的宗旨呀!”
其实,荣德生也并没有这么个宗旨。从创办保兴面粉厂开始,20 多年 中,与官场的交道还少吗?要办成任何一件事都离不开官场。他只是怕见官, 
嫌烦,不习惯应酬不情愿磕头作揖而已。在上火车的时候,请吴稚晖帮忙的 决心已经下定了。
蒋介石为何通缉荣宗敬?
荣公馆便门的玉兰树下,停着黑色林肯轿车。下午一点钟,荣宗敬手 提公事包,急匆匆走下花岗岩台阶,一眼就看到了丧魂落魄的弟弟正朝他走 来。
“宗敬!你上哪里去?”
“去总公司上班呵。”
“什么?”荣德生呆住了。宗敬还去总公司上班,难道昨天发生的事不 是真的?或者是无锡县衙的人弄错了?
荣宗敬看到弟弟在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一早又赶来上海,深深地被
德生对他的挚爱之情感动了。“来,我们上楼慢慢地说吧。”他一手搂着弟弟 走上台阶,走过走廊,走上楼梯,走进书房。搂得很紧,这亲昵举动在他们 
兄弟之间是前所未有的。
蒋介石通缉荣宗敬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以他为首的纱厂联合拒绝认购 50 万元“二五库券”。北伐军到达长江下游的时候,上海方面就已经由虞洽卿 
等人发起,号召各业捐款,表示拥戴。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又由 财政部明令发行“二五库券”,开始了对工商金融界的大肆搜刮。据“华商 
纱厂联合会议案、议事录”记载:
1927 年 5 月 2 日,华商纱厂联合会临时会讨论认购库券事,主席荣宗 敬交议:商业联合会函请分摊附税库券 50 万元,请公议案。
主席继称:查本埠会员纱厂有纱锭六十余万枚,约需每一锭子派库券 8 角强;倘联合常、锡各厂合计,以 80 万绽分摊,每绽约派库券 6 角强。
公议:各厂经营不振,经济困难,实无力负担;然为维护政府计,唯 有由会长向外界借款 50 万元,并由各厂按照锭数多少分配数额担保。
这次会议以“无力负担”为前提,以“惟有借款”作为设想,事实上 并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形成决议。至五月四日,纱联会召开紧急会议并通过决 议如下:
国库券 50 万元先由本会各厂勉认 12.5 万,请[荣]宗敬、[吴]书麟先 生向福源钱庄暂挪 12.5 万元缴付财政委员会,即由各厂按锭数付还。
荣宗敬和纱联会竟敢逆蒋总司令的龙鳞,于是就有了五月十五日的通 缉令。“依附孙传芳”云云,确实是借口而已。
荣家兄弟正在商谈请吴稚晖帮忙疏通之事,荣公馆又来了几位客人。 第一位是纱联会副会长穆藕初,“你们兄弟都在,这就更好啦!”他带来的是 
好消息,今天上午纱联会又召集了临时会议,由穆藕初主持,记录如下: 会议提议,本会各厂派销附税库券 50 万元。除已由各厂认缴四分之
一外,其余四分之三计 37.5 万元,当局仍在催缴,应如何筹措之处,

希公议。 议决如下:(1)致电蒋总司令为会长[荣宗敬]解释误会;(2)库 券案,决由各厂勉力担任,余数如不足额,再设法筹措,但须由会长
交付。 荣宗敬看过后,倔脾气却又上来了。“藕公,我谢谢你和各同仁的好意。
但此次临时会议并非由我主持,这决议是无效的。姓蒋的要通缉我,连他带 卫士出入租界还得工部局发给通行证哩,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穆藕初劝导说:“宗公!你不要糊涂。现在是什么人的天下?外面军队 在杀人,警察在杀人,杜月笙手下的流氓帮会也在杀人。我有个族侄在报馆 
工作,我敢担保他不是共产党,也被不明不白地被杀害啦!你能永远不出租 界吗?就是在租界里也不见得就安全呀!”
荣宗敬在鼻子里哼了声,他无法辩驳,但仍不服气。 第二位客人是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傅筱庵,派给他所属银行、公司的
库券是 1000 万元,他干脆就既不讨论也不答复,直接躲进了公共租界。傅 筱庵与孙传芳的关系,若说“甘心依附”,倒也算不得冤枉。1925 年,他正 
是在孙传芳的卵翼下登上了上海总商会会长宝座的。他走进书房就惊惊乍乍 的说:“宗敬兄!我已经秘密地买好去大连的船票了,劝你也到香港或者外
国去躲避一阵吧!”
“有那么严重吗?”荣宗敬不以为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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