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11章


“嘿嘿!蒋介石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古诗上不是有‘冲冠一怒为红 颜’之句吗?听说宋家三小姐已经接受我们这位将军的求婚了,他发怒不为 
红颜,一只手砍共产党的脑袋,一只手抢资本家的钱袋。”傅筱庵从桌上拿 起纱联会的决议看了一眼,又说:“迟啦!要他先取消通缉令再购库券,蒋 
某绝不会答应的。”
这时又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中国银行总经理宋汉章,一个是上海银 行总经理陈光甫。荣德生的三女儿不久前嫁给了宋汉章的儿子宋美扬,他是 
来探望姻亲的。陈光甫就不同了,他现在是“二五库券”劝募委员会主任委 员,已成为金融界和政界的显贵,无疑是来规劝老朋友的。
宋汉章对荣德生说:“亲家,我已经辞职了。”
“为啥?”荣德生问。
“向中行派销 1000 万元,我没有答应,蒋来电严辞斥责,我实在应付不 了哇!”
“敲诈勒索!与绑票有什么两样?”荣宗敬愤愤地说,“身为国民革命军 总司令,理当体恤国民,保护实业,如此强征暴敛,孙先生‘天下为公’的 公理何在?!”
傅筱庵又火上加油:“段棋瑞是军阀,张作霖是土匪,蒋介石是流氓。 一个比一个坏!”
陈光甫笑笑说:“傅公既有此高见,怎么又要去大连呢?东三省可是土 匪的天下呀!”
“张少帅管不着大连!”傅筱庵果然不久去了大连,直到 1932 年通缉令 撤销后才回到上海。此公在大连五年没有白住,到了 1938 年竟当上了由日 
本支那派遣军总司令松井任命的上海市长,两年后就被他的“两代义仆”朱 升用菜刀砍了脑袋。
陈光甫作为荣氏兄弟的多年好友,认为应当说几句切实的话了:“宗 敬,今天德生也在这里,希望你们能冷静地听我一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
50 万元就认了吧!‘二五库券’的分派,不必讳言,我是参与了的。纱联会 才分派 50 万,与各行各业比较,并不算多呀!”言外之意,他是从中帮了忙 的。
直到此时未发一言的荣德生,终于说话了:“宗敬,我看光甫的话在理, 我们权当碰上一场火灾。认了吧!”
“火灾?火灾是意外不测!”荣宗敬的犟脾气一来,怎么也不肯买帐。“强 迫借款开了头,以后还有个完吗?各家纱厂营业不振,雪上加霜,就更挣扎 不起啦!”
“可是宗敬兄,是纱锭子厉害,还是枪杆子厉害?孙悟空有七十二变, 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啊!”
宋汉章也劝道:“宗敬,你跟我不同,我可以辞职不干,你却是离不得 总公司的。
倘若蒋介石给你动真的,那就不可收拾了。” 荣宗敬虽然还咽不下这口气,但在一片规劝声中,终于挺直身子,傲
然说:“我要是愿意,别说是纱联会共摊,就是独捐 50 万,也不在话下!” 至此,客人就起身告辞了。荣氏兄弟把他们送到门口,待客人上车后,
荣德生对哥哥说:
“宗敬,吴老先生那里,我们一起去走一趟好吗?”
“还是你去吧。”荣宗敬说,“要带张支票去吧?”
“千万不能!”荣德生说,“老先生是最清高不过的,别说支票金条决不 肯收,有人送书画古董还被他扔出来呢。”
怪人吴稚晖
吴稚晖名眺,后改名敬恒,字稚晖,无锡人背后称他为吴疯子。他家 在无锡与武进交界的雪堰桥,桥南属无锡,桥北属武进,吴稚晖的家在桥北, 
应该算是武进县人。因为他六岁丧母后寄居在无锡江尖外祖母家,在无锡长 大,在无锡受教育,说得一口地道无锡话,所以他在多数场合自称无锡人。 
吴稚晖是个怪人,但并不疯。他聪明好学,先后从张鼎臣、侯翔千、 孙伯肃等名师学习经史和古文辞,16 岁就以文章初露头角,还练得一手好 书法。23 
岁考取秀才,25 岁入江阴南菁书院,乡试中举人,但在北京会试
中却名落孙山——因为他不愿学也做不好八股。
“吴疯子”这个外号,大概是由以下几件事情造成的: 有一天,满族大官僚江苏学政溥良坐着八抬大轿经过孔庙前,在下马
碑前没有下轿,吴稚晖就气愤地拾起砖石向轿中乱掷,弄得溥良衣帽歪斜, 十分狼狈。差役把吴稚晖捉住了,他大声宣称:“南菁书院学生吴稚晖是也!” 
溥良命送交无锡县教谕查究。藩台、臬台、将军、学政,是巡抚以下的几位 主要助手,学政则相当于今天的“文教副省长”。
教谕很难处理,就将吴稚晖转送南菁书院。院长黄玄同却对吴的尊孔 精神颇为欣赏,只给予羁押三天、游街示众的处罚。溥良也怕事情闯出去会 
有“非圣蔑贤”的名声,只得说几句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就算了事。
以后,茂名杨颐放了江苏学政,竟公然在画舫宴客,微服狎妓。吴稚 晖约同学田其田,穿了四开裤箭袖袍,头插松枝,插上红萝卜,手持草纸一 
束,不穿裤子。上船后,故意跌了个四脚朝天,还大呼“生员叩见大人,请 尝花酒三杯”。杨学政大怒,一面命把两个疯子赶走,一面查明来历,命黄 
玄同将此二人革去秀才,赶出书院。黄玄同与广东梁鼎芬等人认为,生员冒 犯学政理当有罪,但学政微服狎妓也该处分,此事经过许多周折,最后以停 学了事。
戊戌政变以后,吴稚晖的尊孔忠君思想发生了大变化,成了江南维新 派的活动分子。
知县以“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为题,命生员作文。吴 稚晖就在《无锡白话报》上发表文章说:“八股若存,中国必亡;不耕不织, 
咬文嚼字,又有何用?武场考试和猴戏没有分别。甲午一战,弓箭与洋枪之 不敌已可分晓,为什么还要啃着狗骨头不放呢?”为此,吴稚晖在国内待不 
住了,就东渡日本考入了高等师范学堂。
光绪二十八年七月,有自费留学生蔡锷等 9 人,打算进日本成城学堂 然后升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当时进士官学校主要有两条途径,公派学生先 
在官办的振武学校读完三年,成绩合格即可免考进入士官学校,自费生则需
在日本成城学校——此校有“士官生摇篮”之称——毕业。而中国人进入成 城,是必须由驻日公使出具身份证明的。当时的驻日公使蔡钧是个顽固守旧 
派,不肯为蔡锷等维新人物作保,于是吴稚晖和孙叔方等就率领 20 余留学 生到公使馆静坐,蔡钧非但不允,还要求日本警察厅以妨害治安罪逮捕了孙、 
吴等人,日警方判处“递解回籍”,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吴孙事件”。
当吴稚晖、孙叔方等人被押至日本上新桥火车站时,梁启超、吴震修、 张秉彝、侯毅始等人都从横滨赶来道别。次日押至神户,吴稚晖愤怒不已, 
即留下绝命书,在登轮时跳人海中,以死抗议,幸经救出。梁启超为此曾在
《清议报》著文道:“吴君之被逮也,以为士可杀不可辱,欲以一死唤醒群 梦,引起国民利权思想。”这是确切的评议。
此时,蔡元培恐中途再生事故,特地赶到神户陪同吴稚晖同船回国, 以后又一起创立“爱国学社”,创办《苏报》鼓吹革命。
这三件事只有吴稚晖做得出来,确实都有点“疯”。成为党国元老之后, 不疯了,但仍然是个怪人。他一生不做官,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时,曾要 
他出任教育总长,吴稚晖回答说:“我愿任奔走之劳,做宫我是做不像的。” 在总统府住了四天就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了。蒋介石几次要他出来做 
官,他说:“我是无政府主义者,脾气也不好,不敢当呀!”终其一生只当了 个中央监察委员,而且是个从不办公事的委员。教书当编辑,穷得无米下锅 
了,就挂单卖字。吴稚晖的篆书居当时四大书法家(还有胡汉民的隶书,于 右任的行书,谭延 kai 的楷书)之首,很有名气,维持他规定的“两粥一饭, 
小荤大素”还是不成问题的。
给蒋介石一个台阶
荣德生走进吴稚晖的卧室兼书房,看到这间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一张桌子,一把藤圈椅和几张骨牌凳,书厨里没有古董,墙上也没有名人书 
画,不免有点吃惊。荣德生是自奉节俭的,但比起这位党国元老的居室,自 己的两宜轩该算奢侈了。
房间里有位客人,吴稚晖看到荣德生,站起来对客人介绍说:“孑民, 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荣德生先生。”接着又对荣德生说:“德生弟,你不认 
识吧,他就是蔡元培。”
荣德生没见过蔡元培,但一听这,可说是如雷贯耳了。他恭恭敬敬地 鞠了躬,说:“蔡先生是教育巨匠,国家栋梁,早就久仰了。”
“不必说这么多客套话。”吴稚晖对荣德生说:“德生你来得正好,我正 同孑民在商量宗敬的事。你先看看这个。”他递给荣德生一份电报底稿。
荣德生接过底稿,也在骨牌凳上坐了下来。 电报是今天早晨吴稚晖发给南京蒋介石的,谓:“无锡富商荣宗敬,乡
评极佳。并无为富不仁之事,近年来敬恒个人亦未闻彼曾比附孙传芳。⋯⋯ 乡之公正士民,环来请求转达钧听,望更饬查昭雪,免予查封。”读完电报, 
荣德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来找吴稚晖只抱一线希望,没有想到老先生已经 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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