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13章


不料身陷匪窟,盛会是看不成了。 荣德生在《乐农纪事》中有意无意地讳避了几个重要细节一、被绑时
荣德生并不是单独乘车,还有三儿荣一心和五女婿唐熊源同在,绑匪命荣一 心、唐熊源下车,只带走荣德生一人;二、绑匪所用汽车,有淞沪警备司令 
部标记;三、“逮捕”荣德生时曾出示过第三方面军司令部的红色逮捕证。 这几点对破案是极重要的线索,但荣家从开始就不打算与军警合作,所以当 
时不说,事后都没有记录下来。
从拦路绑架、行车路线、舟中暂匿、黑夜转移直至暗室藏票,组织得 十分严密。绑匪们对荣德生相当客气,没有高声呵斥,没有威胁恫吓,更没 
有动手殴打,甚至没有蒙上眼睛,所以荣德生能把经过之处记得一清二楚。 在卷卧船舱的两天里,荣德生还发现这伙匪徒的知识程度相当高,那个撑篙 
的青年在一天里看完了《宪法草案》和《政治协商会议记录》;而那个眉目 清秀的看守,不仅两天读完了一部《青城十九侠》,而且写得一手好书法。 
他们连荣德生牙齿不好不便咀嚼都晓得,事先还准备了蛋糕和软饼干。
荣德生就在心里想:这一伙人不像电影里的强盗,也不像传说中的土 匪,他们是什么人呢?
光天化日在上海市区绑架实业巨子,这件事太骇人听闻啦! 上海各报纷纷以显著版面发表消息,全国舆论哗然;蒋介石十分震怒,
亲自下令限时破案,淞沪警备司令李及兰引咎辞职,由上海市警察局长宣铁 吾接任淞沪警备司令。
军、警、宪、特全都动员起来了,不仅是由于上峰严命,他们确实也 非常起劲,十分卖力。哪一方能率先破获这桩全国最大的绑票案,是很出风 
头的事;荣家是一块大肥肉,若破案有功,油水还会少吗?于是开展了一场 侦破大竞赛,各交通路口军警密布,出动暗探六百余人,进行严密搜索;与 
荣家有关系的六十余部电话,受到 24 小时监听控制;甚至连与嵊县帮匪徒 及本市惯匪素有联络的伪军头目丁锡三、许嘉才等也被动员起来协同侦破。 
他们在上海城市及郊区布下了天罗地网,看来绑匪是插翅难飞了。
荣家自然人人焦急,但仍不肯提供任何线索,类似的绑票案荣家已遭 遇过两次,有处理经验了。
第一起绑票案发生在 1940 年夏天。荣尔仁吃过早餐乘自备汽车去中新 二厂,途中被一伙匪徒拦住,荣尔仁与司机阿喜被挟持登上匪方准备的汽车, 
驶至闵行,摆渡到浦东某地“藏票”。绑票是伪军头目丁锡三(此人在抗战胜 利后不仅未受到惩处,还当上了交警第十四大队的大队长!),赎票的交涉是 
由原福新包工头荣炳根办理的,花去法币 50 万元,荣尔仁在匪窟受难 58 天,
“脱险归来,见渠面色已憔悴不堪。”(乐农 1940 年纪事) 一年后,申新九厂经理吴昆生和儿子吴中一又出事了。吴昆生的家在
法租界潘恩路,宵禁期间,夜间应该是比较安全的。7 月 27 日夜半 l 时 45
分,全家酣睡,万籁无声中,忽有日本宪兵队便衣四人,会同法租界卢家湾 捕房捕探,叩门而入,将吴氏父子带走。这算“逮捕”,指控的罪名很滑稽, 
说吴家父子“指使暗杀捕房高级负责人日本人赤木”。
最初关在卢家湾捕房办公室里,吴中一用英语同法国捕头交谈,要求 不引渡给日本宪兵,被拒绝,两星期后引渡到了北四川路日本宪兵队。这是 
日本宪兵与法国浦房勾结公开进行的“军绑”,说是“指使暗杀”,很吓人, 其实是敲点竹杠。经荣家多方设法,最后是通过丽都花园大流氓高兴保走了
“76 号魔窟”吴巨保的门路,花了 3000 多件棉纱才赎出来的。 此外,还有王禹卿被绑案,陆辅臣之子陆文和被绑案,都是花钱消灾。
只有“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的光棍才会去报警,荣氏家族不属于这种人 家。绑匪开着警备司令部的汽车,手持第三战区的逮捕证,提供线索等于指 
控军事机关为嫌疑犯,那不是找死吗!
“要钱还是要命,荣先生好好想想吧” 荣德生在那间漆黑的小屋里,除了不见阳光,不准说话,绝对不许咳
嗽外,在生活上是相当优待的。早上两只鸡蛋,中午和晚上有米饭和粥,菜 蔬有豆腐、炒蛋、咸菜、鲫鱼,有时竟有新鲜的鲥鱼。周围静极了,只偶尔 
远处有一声喊:“卖小鸡呵!”近处就有声应和:“修洋伞啊!”起初荣德生并 未在意,这声音因而复始,终于使他意识到了,这是绑匪们互通消息的联络 暗号。
那个眉目清秀的看守态度还和气,但从不说话,似乎是个哑巴。 荣德生进了匪窟就串明耳朵不灵,重听。绑匪们居住的地方与黑屋仅
一板之隔,他们的交谈荣德生听得一清二楚。绑架时出示逮捕证的那个 30 多岁的高个子,操浦东口音,匪徒们称他“总司令”,想必是个头目。到第 
三天,“总司令”找他来问话了。看守点了支洋烛,“总司令”把从荣德生身 上搜去的五枚印章和一个手折放在桌上,问道:
“荣先生,你随身带五个印章,都有什么用处?”
荣德生解释道“这第一个印章是一般应酬文字用的;第二个‘往生是 寿’,是喜庆文书用的;这一个是写家信专用;第四个刚镌刻不久,有年月 
可凭,尚未确定用处;最小的一个很重要,厂里要向银行支钱,必须有我这 章才生效。”
“总司令”拿起小章细细端详,很有兴趣地问:“这是荣先生的财务专用 章,凭它就能去银行领钱?”
“不能。”荣德生不得不费点唇舌了:“这印章重要,但不能单独领钱用。 凡属我的厂家,先要有经理、协理盖了章,再盖上我这章,银行钱臣才能付 钱。”
“噢!”“总司令”又拿起那个手折,说“荣先生的个人收入是 400 万元, 家庭支出却有 600 万元。先生富可敌国,却入不敷出,岂不是在装穷吗?”
“我是一个实业家,不是大富翁。大富翁把金钱放在家里,绝不想做事 业,据我所知,有些人家中藏有金条数千根。而我所有的钱,全部投入工厂, 
变成机器设备和原材料了,你若不信,可以去调查⋯⋯”
“总司令”听得不耐烦了,他打断了荣德生的话:“荣先生!你不愿意死 了出去吧?”
荣德生楞了一下,但随即就说:“是的。先生你也不想让我死在这里, 对吗?”
“是的,不想。要活着出去,荣先生就得小小破费一点了。”
“我是做生意的人,先生开价吧。”
“100 万美金。少一个也不行!”
荣德生头脑里轰地声;身子在硬板床上瘫了。当时的 100 万美元,约 折合黄金 20,000 两,或折合法币 32 亿元,这是个天文数字。荣德生正色 
道:
“如此巨款,绝对天此财力。”
“要钱还是要命,荣先生好好想想吧 I”
第一次交谈至此结束了。 绑案发生后一星期,申新九厂忽然接到个电话,要与厂经理吴昆生洽
谈“生意”。 吴昆生曾在日本宪兵队关过一个月的,已能猜到来意,就叫陈品三代
接。
“你是什么人?”
“九厂协理陈品三。”
“陈先生,今后就认定你同我接洽,不准换他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先生尊姓?”
“我姓骆,以后就称我骆司令好了。你转告荣尔仁,准备好 100 万美钞。”
“我怎么跟你联系?”
“我会找你的。”对方把电话挂了。
“骆司令”名叫骆文庆,浦东人,是上海帮盗匪头目,也是绑架荣德生 的现场指挥。
匪方终于开价联系了,这使荣家人心稍安。当晚,吴昆生、陈品三等 人在荣尔仁住宅进行密商。
荣尔仁说:“陈先生,你要同他们保持联系,对方的要求不要拒绝,但 也要说明困难。”
吴昆生说:“100 万美金,一时是无法筹措的。” 陈品三说:“‘赎票’也是交易,对方勒索高价,我方也可以讨价还价
的。”
“必须设法同总经理直接接头,或听到我爹爹的电话,或看到爹爹的亲 笔信。”荣尔仁对父亲的安全仍然不放心、。
从 5 月 2 日至 13 日,陈品三与“骆司令”在电话上论价接洽十余次。 匪方开始态度很强硬,申言不达 100 万美元便不得生还。荣家对所勒巨款不 
知所措,交易就一直没有进展。
13 日,“骆司令”突然在电话上说:“明天晚上,到祥生饭店底层厕所 内洗面盆下去取一封信,必须你自己去。”陈品三如约按时到了祥生饭店, 
底层厕所洗面盆下却没有找到什么信件。他不敢久留,走出厕所时,有个高 个子向他迎上来说:“陈先生,早上好”随手给了他一封信,低声说:“告诉 
你们老板,有关细节,可以和詹荣培商量。”
据荣德生事后说,他在匪窟里共写了五封信,但荣家只收到两封。这 是第一信,是写给申九经理吴昆生的:
昆生兄大签:五日信已收到,惟对筹款未成办法,司令现吾方无诚 意。今再明白详示数目,美金 100 万元。余请求折减,彼云:应合力

筹,稿为减少两成,信到速即办理,即刻自行筹款。电话到,切实答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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