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兄弟

第14章


余离家十七日,心急万分,万一不妥,吃苦不起,即公司全局也不能 了。
此信即与二儿看后守秘密。顺请 台安
五月十三日 信中语气不似平日荣德生,显然是口授笔录,但荣德生的字迹是确定
无疑的。荣德生还活着,匪方索价也已有了松动,这对荣家是痛苦中的安慰。 另一个口头信息似乎比信件更重要,那便是“可以和詹荣培商量”!
詹荣培是何许人呢?抗战前曾在申一、申八做过技师,荣尔仁是申一、 申八厂长,当时就认识。抗战期间詹荣培去了大后方,胜利后从重庆回上海, 
身穿美式军服,腰佩左轮手枪,很是威风,但却没见他带过军阶,估计是已 经退役了。军方的“劫收”人员乘飞机抵沪时,詹曾多次向申新借车去迎接, 
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来头吧?以后詹向荣尔仁要求回申新,恰好申新二厂 发生工潮,荣尔仁应付不了,詹说他有办法,因此就请詹荣培出任申二厂长。 
詹上任后,靠着他在军方警方的关系、果然把申二的工潮压下去了。接着, 申五又发生工潮,荣尔仁又要詹兼任申五厂长,申五工潮又平息了。现在“骆 
司令”提出由詹荣培作为周旋谈判代表,倒使荣尔仁清醒地看出詹是什么人, 他与此次绑票是什么关系了。想招个钟馗,却请来个魔鬼,请神容易送神难 了!
从这时起,陈品生的电话铃再也不响了,一切联系已转到詹荣培身上。 不知他究竟是代表荣方,还是代表匪方?
“50 万美金,再不答应立即撕票。” 荣德生已逐渐适应了环境,整天静思默想,身在匪窟,寂静中听觉特
别灵,隔壁的说话声他听得清清楚楚,所闻种种都是骇人之事,实在同身处 地狱没有什么两样。于是他想,倘能活着回家,要镌刻两方闲章,一方是“曾 
入地狱”,另一方是“再生之德”。
使他苦不堪言的是痔疮又犯了,每天睡在硬板床上,又不能换布,十 分受罪。夜里常失眠,屡见白光绕室,荣德生感到这是神仙在保佑他,于是 心中又比较安定了。
眉目清秀的看守不是哑巴,只是司令不准交谈。时间一久,熟了,看 守就点起蜡烛,同荣德生笔谈起来。荣德生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看守答:“八年抗战,流血流汗,胜利复员,失业饿饭。”看来他是个退役军 人,荣德生又写:“广里正缺技术工人,进入工界是最好出路。”看守又问:
“用什么方式能找到工作?”荣德生答:“看到招工广告,立刻去应征。”那 看守写得一笔好字,以后对荣德生还十分巴结,有了消息都向他“报告”。 
荣德生也对他产生了好感,有几次他几乎要写“你要找工作有我”,最后还 是忍住没有写。
但是,司令的脾气却愈来愈坏,对荣德生也不那么客气了。外面风声 日紧,军警严密搜查,赎票交易又无进展,他们怕夜长梦多。匪徒们商量过 
转移的事,但恐四处有军警暗探,不敢轻动。有一天,警察和宪兵终于查到 荣德生的藏身处来了,他听得警宪已敲开大门,正在楼下搜查,楼上的绑匪 
十分紧张,纷纷将枪弹上膛,如果警察上楼,免不了有一场血战,荣德生也
很难有生还希望了。亏得这家的女人急中生智,用力在小孩腿上拧了一把, 小孩立即“哇哇哇”哭了起来,女人高声叫骂,男人装得很坦然地对警察说:
“老总,我们是老百姓家,哪里会做犯法的事,不信楼上楼下尽管查看。” 竟将警宪哄回去了。
经此一闹,虽已化险为夷,“骆司令”却更加焦躁不安了。他怒气冲冲 地对荣德生说:“荣老先生,你究竟想不想活着出去?”
荣德生说:“我要是不想活,方才只要喊一声就成了。”
“想活,就再给你儿子写信,叫他切实筹款,一天也不准拖延!”
“可是,我这条老命不值 80 万美金。” 荣德生这么说,是因为从与看守的笔谈中了解到,绑匪已对荣家企业
的现金周转情况进行过调查,荣家确实筹划不出这笔巨款。
“你写吧!50 万美金,再不答应立即撕票。大不了一起死!” 荣德生的第二封信(致荣尔仁)是由詹荣培转来的,信中开头就说:“十 
三日去信,汝等未能照办,此间长官颇为震怒。”这正是荣德生的语气了, 接下来还对筹款办法作了布置:“下开各数向各厂分担,在余股分名下支付,
计申一出美金 5 万元,申二出美金 10 万元,申三出美金 10 万元,申六出美 金 5 万元,申九出美金 20 万元,共计美金 50 
万元,切切实实,不可缺少。 尚不足之数,请申九帮忙,以股票作抵可也,或请昆生兄想办法,勉力筹足。” 写信时间是 5 月 16 日。
詹荣培曾向人表功说:他不与骆文庆搭腔,是同吴志刚直接谈判。吴 志刚曾当过第三战区司令部稽查处上校副处长,现在的公开身份是华大企业 
公司总经理,系军统中人物。在转来荣德生手书的同时,詹荣培还带来了一 封匿名恐吓信:
尔仁先生台鉴:敬启者,前致一函,不蒙采纳,甚觉遗憾。昨日贵 友竟陈荒谬意见,诚属可恶之极,似此令尊兹已沦于极危险之境矣。

下等既视同儿戏,乃将令尊签提审问,判处死刑。奈令尊风烛残年, 老
泪纵横,苦求再三,声言稍假时日,准予躬亲修函,请速为筹措,以 解
倒悬之危,以全其残年等情。姑念令尊古稀之年,尚明大义,且所提 实
际分筹办法,亦尚近情理,故不揣厌烦,再度致书阁下,并附令尊亲 笔
函一件,限文到两日内,切实筹妥,以清手续;否则除将令尊处以死 刑
以外,阁下等惟以制裁令出之,非谓言之不预也。 绑匪的匿名恐吓信,却是一篇公文,而且文理通顺,笔墨酣畅,好像
真是在办理一桩申张正义、解民倒悬的公事。中国的匪文化也已经官化了! 荣家决定接受条件。但说明大笔美钞筹集困难,要求赎金的一部分以 
黄金支付。詹荣培再度谈判,匪方不允。荣家再要求宽限时日,以便收购美
钞,最后约定于 5 月 25 日送至指定地点交款。
荣德生脱险回家
匪方指定的交款地点是长乐路 1210 号——在汤恩伯将军官邸的隔壁。 申新二、五厂厂长亲自布置,由协理顾鼎吉驾车至该处,却不见有人来接款。 
顾鼎吉只得在附近开着车子兜圈等候,不料被警备司令部稽查人员拦住,当 场搜出 50 万元美钞,警方认为形迹可疑,就把顾鼎吉连人带车押到警备司 令部。
顾鼎吉挨了打,只得如实招供。警方声色俱厉,指责荣家违法赎票, 定要严究。法律有明文规定,出钱赎命属于违法犯罪。可是这起案子却例外, 
警备司令部第二天就态度大变,说是因绑匪未获,为“便利破案起见,遂权 宜一时,当与荣氏次子荣尔仁说明,发还赎款。”(见 1946 年 8 月 4 日上海 
各报:淞沪警备司令部发表《荣德生绑案真相》)
从偶然截获到迅速发还 50 万元美元,处理得雷厉风行。当时的亲历者 和今天的研究者,多数人认为这是“警备司令部导演的一场新戏”,而笔者 
在研读了各种文字材料后,却不同意这个判断。敢于违法迅速发还巨款,肯 定是淞沪警备司令兼上海市警察局长宣铁吾的决定。宣铁吾是黄埔一期生, 
蒋介石的亲信,蒋经国的密友,把宣铁吾看作荣德生绑票案的幕后策划者, 这种假设无论在事实上或推理上都难以成立。不妨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一下: 
假如警备司令部依法办事,拒绝发还赎款,追究荣家的法律责任,荣家很难 在短期内另筹 50 万美金,匪徒势必图穷匕见,荣德生活命的希望就很渺茫 
了。如此说来,宣铁吾的“权宜”倒是很有人情味的呢。
5 月 27 日,也就是巨款发还的第二天,詹荣培关照会计部门职员宓勉 群说:“今天有两皮箱东西送到厂长办公室,你先收下,不要让别人搭手。 
下午有警备司令部的汽车来取,你交给他们好了。”宓勉群感到奇怪,赎款 是警备司令部发还的,由警备司令部的汽车来取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詹 
荣培说:“这些你不必研究,汽车来就交给他们。”果然,下午有辆警备司令 部标记的汽车直驶到厂长办公室前停下,车里只有一个司机,宓勉群把两只 
皮箱装上车,汽车就立即驶走了。
以后的发展,《乐农 1946 年纪事》有一段记述:至二十八日傍晚,闻 人声踯躅,谓去看影戏。晚饭后诸匪皆去。至十时后,陪余上三轮车转汽车 
送至姚主教路三角地,另雇人力车至麦尼尼路五婿宅门,入内,再通知家中 诸人团聚,欢喜万分。
荣家破财消灾,如今荣德生脱险回家,这桩事情也就了结了。
主犯并未归案
可是,军警宪特一齐出动,却没能破案,继续侦查,又没有一点线索。 足见有关各方无能,不仅丢尽面子,也无法向上峰交待。
过了一个月,事出意外,案情暴露了。有位穷困潦倒的单帮客人黄绍
寅,突然举止阔绰了,口袋里经常装着一叠叠的美钞,这就引起了邻居的怀 疑。邻居在与熟人闲谈中无意间说起此事,恰好那熟人是在警察局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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