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神都龙王

第4章


元镇掷笔清啸,如九霄龙吟,与消散的琵琶声于夜光烛火中和应。
睿姬身边的妙龄侍女,朝元镇浅浅一笑,取走了诗作。
元镇心下忐忑。
睿姬款款站起,妙目流转,每个人心中擂鼓,被她眸光所动。
“来年上元,洛阳有‘百花选艳’花魁大赛,睿姬不才,想夺首座。”睿姬神色如常,仿佛饮水一样自然,“各位都是洛阳城中才俊,若有心助我一臂,睿姬自当铭记。”
“好!睿姬你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有我刘冕在,无人能盖过你!”一个少年挥手示意,扬扬得意地大喊。众人斜视看去,乃是镇守百济的都督刘仁轨之孙刘冕,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刘冕这一叫,有人高声喝彩,也有私下哄笑的,场面甚是热闹。
刘冕自觉得了脸面,毫不含糊地打赏百金,以及珠玉宝石等物,一时楼内金碧辉煌。
“缠头之资,聊备一笑。”刘冕自信满满走上前,身量不及睿姬高,减了不少气势。睿姬抬眼直视,点漆双眸里,写满拒人千里的孤傲。
刘冕怔怔望了半晌,突然说不出话。
睿姬忽然一笑,灿若锦云,艳丽无匹。刘冕神魂颠倒,只觉她有千百样好,哪里记得刚才的冷漠,这一笑千金不换,值了!
座中官员暗自摇头,今次睿姬能下场演奏,凭的是嗣濮王李欣的面子。他是皇帝侄儿,父亲魏王李泰曾与今上争夺太子之位,一生忧虑,三十五岁就去了。因此李欣不问世事,纵情声乐享受,终日流连坊市,是明义坊有名的豪客。
教坊官伎明面上卖艺不卖身,凡应酬宴乐,先要取得官府行牒,与私妓不同。这回便是李欣为捧睿姬,特意开了酒宴,允许其他人来捧场。刘冕仗了祖父的军功想争风,只怕回去就要被他父亲责骂。
李欣被簇拥在人群中,看不出喜怒,径自打赏了千金。睿姬命侍女收了,回以澹然微笑,李欣也不在意,只吩咐添酒,先前两个舞姬连忙殷勤作陪。
李欣一出手,跟风的官员及商贾们,攀比地送起财帛,打赏的绢帛越堆越高,堵塞厅堂大道。有两个士子学元镇一样送上诗作,在众人面前高声吟哦,睿姬神色不变,毫无反应。
李欣听到士子念诗,冷笑一声,奉上一张画卷。他母亲阎婉是工部尚书阎立本的侄女,外祖父阎立德亦是大画家,家中丹青随手抽一幅都非同凡响。睿姬果然被画卷吸引,凝神看了良久,赞叹不已,话也多了几句。
刘冕悻悻然,与他同行的都是出征过高句丽的武官,哪里识得这些?一个个脸色阴沉地瞪着李欣一众。
元镇命小厮奉上一套茶具,一本茶谱,两斤好茶,黯然地留在厅堂一隅。他不知道的是,当睿姬看到他的诗作,眼神一亮,使了个眼色,侍女灵巧地抽出诗卷,迅捷地藏于袖中。
厅中各处,众人含笑捧场,暗中交头接耳,犹在议论选花魁的艳事。
“睿姬娘子既放出这话,就是要等夺魁之夜……啧啧,夜长梦多。”
“一晃百天,谁能熬得住?”
“好手段。三个月里要不来燕子楼,没准她和人暗通款曲……”
睿姬很明白她的处境,待价而沽,是风月场所的规则,想做她的恩客,就要拿出真本事。
收过打赏的厚礼,睿姬端起酒杯,给李欣、刘冕等贵客敬酒,元镇身份不够,敬陪末座,自然喝不到她的酒。他意兴阑珊地自斟自饮,冷眼看刘冕喝上两杯就满脸通红,不由摇头叹息。
“睿姬娘子,今晚我留在燕子楼可好?”刘冕酒性太差,两三杯就发了昏,开始胡言乱语。他扯住睿姬的衣袖,她轻轻一拉,没有拉动。刘冕索性用力一拽,把睿姬强搂在怀里,完全无视他人的神色。
李欣顿时色变,“呯”的一声,酒杯碎作两截。
他忍了很久,不想再忍。
“给我打!”他冷冷说了一句,身后家将冲上前,拉开睿姬,捞起刘冕就打。他们憋了多时,早看不顺刘冕的嘴脸。
刘冕随行的武官没把不得势的嗣濮王看在眼里,立即动手干架。两边各自出招,先是动拳,刘冕挨了两记饱拳,气得拔刀,李欣家将不甘示弱亮出佩刀,顿时就有人见血。
腥风血雨中,想揩油的、表衷心的、担惊受怕的、趁火打劫的……一个个往睿姬那里凑去。元镇见局面混乱,越过人群,飞身护在睿姬面前。
堂中乱作一团,一只酒杯如飞鸟掠过,眼看要砸中睿姬。
元镇始终关注睿姬,急忙拿起食案上的铜盘,利落地拦下。一个武官见状,抄起一只水果往家将身上扔去,两边鸡飞狗跳,像打雪仗似的四处抛射楼内家什。
元镇敏捷地为两女子挡开飞来的杂物,侍女慌张地伸手掩护睿姬。睿姬凛然看着,并没有害怕的神情。
李欣的额头被碎瓷划破,心中恼怒已极,瞥见睿姬周围的浮浪景象,忙命家将过去保护。家将一到,便把元镇推挤过去,元镇回望睿姬,她神情漠漠,眼前的闹剧和他这个护花使者,都不在她眼中。
燕子楼的鸨母大惊小怪地叫众人停手,没有人理会,李欣在家将的掩护下,勉强挪移到睿姬身边。他正想说话,睿姬抱起琵琶,狠厉地划过一击。
铮--
打斗的众人一愣。
“谁不住手,以后就别来燕子楼。”睿姬淡淡说道。
第四章 千里之外,谁是良人
李欣连忙喝道:“全部给我停手!”家将们登时住手,退后两步。武官们护住晕乎乎的刘冕,警惕地盯住李欣。他们自知刘冕理亏,但他是大都督的嫡孙,出了意外无法交代,何况李欣确实没给武官们面子,他们也懒得客气。
两边人对元镇都没有好脸色,元镇回望冷淡的睿姬,故作淡然地一笑,退到远处,与商贾士子们站在一起。混迹在这些骚人浪客中,他的心更灰了。
鸨母出来收拾残局,打碎的家什太多,她一脸心疼苦相。李欣命人抬了绢帛赔礼,刘冕那边的武官不甘示弱,各出一份钱,扶了刘冕恨恨离去。
“夜色不早,本王该回了。”嗣濮王李欣站起身,他与众人不同,在明义坊自有宅子,来去随意,“明日再来拜访睿姬娘子。”
“殿下走好,不送。”睿姬朱唇轻吐。
听到“不送”两字,饶是李欣气度好,也摇了摇头。其余人齐齐发怔,这女子,骄傲到天上去,宗室子弟岂能轻慢?侍女忧虑地望着睿姬,睿姬不动声色,抱了琵琶,径直转回里屋去了。老鸨忙追了嗣濮王出门。
众人只觉烟霞顿收,满眼寂寥,剩下一屋子阿堵物,她竟毫不放在眼中。
翠帷下,留下余香如相思,久久不褪。
元镇忙了一场,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很是怅然。想到花魁要拼才艺,睿姬弹奏与色相俱佳,唯少几首烘托身价的好诗。既然一首诗打动不了她,他就写上十首、百首,直到她心动为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会让她青眼相待。怀了这样的期望,元镇步出燕子楼,这一夜孤枕难眠,他只想在坊间寻个地方喝酒,一醉解千愁。
燕子楼上,睿姬从高处目送元镇消失在灯火中,艳帜高张的红灯笼,生生刺痛她的眼。
“彩云,我给自己赢得三个月。”
她换上一身白衣,做扶余女子装束,明丽的身影像出巢的飞鸟。长空,大海,草原,自由是她向往的归宿,可她只能困在这浅滩。
侍女彩云不解地看着她:“其实,找个好男人,早日有个靠山不好吗?这些大唐人如狼似虎,你一句‘想夺花魁’,他们就真会放过你?”她从袖子里扔出一团纸,元镇的诗作皱巴巴卷在一起。
“我毫无名气,单靠一张脸,在明义坊没有出头之日。”睿姬慧黠地一笑,小心地把纸卷摊平,“唐人好才艺,教坊诸妓,或凭诗名、或靠乐舞,能名动京城的,各有自家能耐。有了名气,哪怕姿容平常,也可傲立两京。我得了花魁,那些人会更想成为入幕之宾,我也有了挑选的余地。”
彩云冷冷地撇嘴,卸下珠钗,换上一袭飒爽的胡服,恢复突厥女子的野性。她姿容普通,仅仅粗通文字,被发派做粗使丫鬟。睿姬见她处处受排挤,就把彩云讨了过来,两人皆非汉人,同病相怜,彼此反而有了信任。
睿姬饶有兴致地读着元镇的诗,神色尽是赞叹,彩云想起他痴迷的样子,扑哧笑道:“那个呆子,写首诗就被你看中,千百金的财帛你却无动于衷。好姐姐,你难道不想脱籍、不想赎身?”
睿姬玉容一黯,苦笑道:“傻丫头,你以为,乐籍是轻易能脱得了的?官伎无法给自己赎身。皇帝会把我们赏赐给有战功的将臣,他们欺凌我们的领土之后,又以玩弄奴婢为乐……或者,等年老色衰,恩赐回归故里。听说,做尼姑和女冠的前辈很多……”她神色渐变肃然,呆呆地凝视跳动的烛火。
唐律中良贱不婚,所幸太常音声人即教坊官伎,可以婚同百姓,但只能嫁于庶人。毕竟,还有一条律法,士庶不婚。除非门阀内官无视议论,情愿通婚,就算嫁作妾侍,在府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彩云知睿姬想起旧事,她看出睿姬不同寻常。作为扶余人,睿姬精通大唐文字,又熟知各种乐曲,来历绝不简单。睿姬不肯多提,她也不敢问,沦落到娼家的人,谈什么身份。
“姐姐,你要我收他的诗,莫非,看上了他?”彩云转过话题,细看那诗作,字体风流秀媚,是才子手笔,“可是,为什么你对他不假颜色?”
提到元镇,睿姬心绪稍安,展开手中长卷,秀外慧中的行书正若那一曲琵琶,柔媚中有傲骨。
千悲万恨四五弦,他听出了她的乐意。
她已经学会了四弦琵琶,平时表演亦常用四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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