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神都龙王

第5章


当她要自诉心事,睿姬就会取出五弦琵琶,哀哀弹奏。
她是笼中鸟、阶下囚,难得他书写出她的离恨,她的别愁。
背井离乡到大唐绝非所愿,在洛阳,她看到处处笙歌,也目睹硝烟四起。远在东都之外,她的故土被唐人盘踞,被百济和新罗侵蚀。她胸口中的疼痛,从离开故乡的那刻,就没有减轻过。
睿姬看不起任何一个唐人,但她承认,写下这首诗的男子,可以例外。她想求一份真正的爱情,她坚信爱能让她战胜一切艰难,这是她柔弱身躯下的最后信念。
摩挲他留下的墨迹,她停在元镇的名字上,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他呀,痴傻失望的样子,是让人心疼。”睿姬咬唇轻笑,想起元镇痴狂的神态,弯起了嘴角,“但是,男人是贱骨头,要是他写一首诗,我就低眉顺眼,他岂不是轻看了我?”
“我知道了,这是欲擒故纵!”
“嘘--”睿姬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除了诗,他还送了什么?”
彩云想了想,皱眉道:“茶叶什么的。”
睿姬起了兴趣,求她拿来,彩云要了好处,分得一支簪子,慢悠悠去厅堂里,打发清点财帛的婆子,取来了元镇留下的茶具、茶谱和茶叶。
以睿姬的见识,竟不识得他所赠茶具名目。风炉、火筷,依稀猜得出来历,其余大大小小的器皿,形制不一,都能盛水,究竟做何用?她一头雾水,摆弄来去,完全看不破元镇的用意。
她在教坊见过达官贵人喝茶,从没有这般讲究。
“他勾起了我的好奇。”睿姬咬牙切齿,“这才是欲擒故纵呢!”
彩云不解地望着她,一堆无用的器具,睿姬偏偏很在意。
翻开茶谱,睿姬没想到琳琅满目,天底下竟有如此之多的奇妙茶品。不知不觉看了数页,她叹息停下:“依书中所言,每种茶烹制方法各有不同,胡乱煮了,只会暴殄天物。”这分明是放长线,要她愿者上钩。
彩云挠头,中原人就是矫情,简单的东西掰出七八种花样。
“彩云,你帮我去查这个人,他的来历身份,越细致越好。”睿姬急急说道。
彩云不动,斜睨着眼,道:“无官无职,不是姐姐该选的良人。”
睿姬莞尔一笑,露出莹莹皓齿。
“谁说选他!知己知彼而已。你放心,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花魁竞选之前,我不会对男人动心。”
她说完,秀眸忍不住瞥了一眼诗卷。
他的真心,会有几分?他的痴情,有多长久?这个叫元镇的人,就是她想相伴终生的男子吗?睿姬怅然地合上诗卷。
她不知道,她渴盼的惊天动地的相逢,犹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并州都督府。
并州即太原,是李唐的发祥地,也是武后与狄仁杰的故乡,武后登基后成为唐朝北都。并州西城又称晋阳城,皇宫与官署尽在此城中。
当长安、洛阳两京,沉浸在秋日花开的丽景中,并州大雪飘飘,骤降的秋雪令街巷银妆素裹,路人行色匆匆,默然赶路。
雪色遮掩下,一个青色身影兔起鹘落,在街巷中疾奔。
南市的店铺在风雪中热闹不减,铁器行、丝绸店、金银行、笔行、衣肆、酒肆、毕罗肆、秋辔行、饮食店,时有打伞的人影穿梭。
狄仁杰身穿青色袍衫从天而降,自一家绢行的屋顶上跃下。店铺的伙计和客人吓了一跳,看清他七品官员的服饰,松了口气。
狄仁杰朝四周拱手,英气的面容微微一笑,大声道:“市官办案,闲人自便。”挂出市署官员的名头,他锐目扫视,瞬间将一众人等举止表情收于眼底。
忽然,狄仁杰大步走向一个胡人。那人身著圆领开衩齐膝衣,正打开一匹绫罗,仔细瞧着纹样,狄仁杰一掌按住他的肩头。
“不用躲了,就是你。”
那汉子嘴角一抽,故作镇定:“什么是我?你谁呀?”
“你们偷盗陵墓陪葬贩卖,你是第三个被我抓到的,还剩一个。”
说到“第三个”时,那人眉头一拧,企图脱逃,被狄仁杰死死按住。百姓们见狄仁杰言之凿凿,都走过来聚拢围观。
那人不服气地道:“你有什么证据?”
“你们四个在金银行外摆摊,所卖的白玉蹀躞带,是三品以上高官才能有的赏赐。还有银锁和银碗,六品以下不得用浑银,不是偷盗的话你作何解释?被我发觉货物有异,你们四人分头逃窜,可惜我已记住你们的身形相貌,你脱去外面的袄子,反而更显可疑。我从屋顶跳下,街坊老小无不好奇,即使先前没目睹,听我高声说话,多会看我一眼,只有你无动于衷。你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右臂会不自觉抬高,因为你原本戴着皮手套。你是一个驯鹰人,脸上和左手有不少伤疤,都是驯鹰时所伤,先前两个盗贼也是如此。”狄仁杰一口气顺溜地说来,手从他肩头滑下,扣住他的右手腕。
“你最大的破绽是--大雪天出门,居然不带伞。可你肩头没有雪迹,也就是说,在我落地之前,你刚走进这家店,脱下的袄子,应该丢在柜台下。”
那人露出惊恐的神色,猛地用左手从怀中拽出一把匕首,倏地挥来。与此同时,店主吃惊地从旮旯里找出一件肩头半湿的袄子。
狄仁杰身形急转,避过一击,转身飞起一脚,正中那人后背。那人一个趔趄,向前冲出,等稳住身子,狄仁杰已猱身而上,托住他的左手在膝上一磕。
雪花四溅,匕首哐当落地。
狄仁杰就势出招,拳、肘并用,双手如穿花绕树迅疾地打在那人的要害。他出手极快,饶是那人身手敏捷,亦躲让不得,几下就被打得飞出两丈,倒在雪地中。
狄仁杰停手止步,意态翩然,雪花婆娑飞舞,四周响起一片叫好。
这时南市署丞裴福带了两个手下匆匆赶到,当即扣押了那汉子。裴福感激地朝狄仁杰道:“狄大人辛苦。”
“还有一个。”狄仁杰望向远处的街巷。
裴福皱眉,先前两个抓得最快,为抓这个已跑了三条巷子,第四人早就没了踪影。
“不如先审讯这三人,问出巢穴,再抓他不迟。”
“不必,他们逃之前,我撒了一把香粉,欠隔壁那店家三百钱,替我还上。”狄仁杰把铜钱放入裴福手中,拱手告辞。
裴福一愣,再看被擒的那汉子,须发有淡淡的粉末痕迹,不由遥望狄仁杰的背影,赞叹:“不愧是狄参军,断案如神,抓贼也如神!”
在并州官场,法曹参军狄仁杰年纪轻轻,却以断案神速著称,传闻他一年能处理上万宗案卷,从无积压与冤案。哪怕是路上偶遇不平之事,也能洞如观火,明察秋毫,往往防范未然,帮市政与街政官员处理掉不少疑难。
他从不以州府官员的身份自矜,身为法曹参军,捕盗是他的职责,像盗墓货卖这样的事,碰上了就顺手解决,否则市署监管不力,买走货物的主顾也受池鱼之灾。
百姓的事,没有小事。
狄仁杰断案快,却绝不草率,因为工夫在诗外。他勤于政事,每日案牍劳形之外,更喜在坊市查看民生,杂学旁收博采众长。
其实那个驯鹰人的破绽,不止他说出的那些。那人脚上穿的麻练鞋,周身的服饰装扮,已透露出他贱者的身份,可他看的绫罗用金银绣画,乃是舞女绣裙常用的布料,可见是入店后随意拿起,一望可疑。狄仁杰暗自思忖,能养得起四个驯鹰者的豪门,在并州屈指可数,这几人应是背主犯案。
即使与其主无关,多少会牵连出主人,那时裴福会大为头痛。
而他们挖掘的墓主人,来头非小。并州为东魏与北齐的别都,埋葬许多重臣。若是此例一开,盗墓纷起,绝非好事,因此这四人一定会被严判,其主人面上难看,又会如何应对?
一时间,他的思绪已想到日后的事。
狄仁杰脑中迅速勾勒出南市的所有路线,在他示警后,市署已命金吾和街使警戒垣门。南市共四街八门,他们在北街与东街的交叉口,分三处逃逸。往南的两人与往西的一人俱已擒获,逃向北门的这人,有两条路可走。
慢上一步,那人就有超过五条以上的退路。
狄仁杰飞奔而起,像一支箭划过街巷,雪花甚至来不及飘落到他身上。
第五章 神探出手
抓贼不难,难的是善后。
追查雪中脚印与香粉的痕迹,狄仁杰轻松地抓捕到第四个盗贼。对方竟混迹在一家饮食店洗碗,好在那家从老板到客人无人用脂粉,而狄仁杰的鼻子又很灵。
把贼人送交到市署,裴福心情抑郁,叹气说:“查出来了,是萨保府长史龙敏大人的部曲家奴。”
并州城内,粟特、焉耆等来自西域的胡人甚多,他们随了丝绸之路经商来到中原,不愿回去,便归由萨保府管制。萨保府的长史龙敏正是粟特后裔,与都督府常有来往,为与他们打交道,狄仁杰特意学过粟特语。
听到裴福的断言,狄仁杰“哦”了一声,笑道:“家奴而已。”
裴福急了,他离从九品的市令官衔都差一口气,长史一脚就能踩死,忙道:“狄大人,狄参军,市署办不了他们,恳请州衙审理此案。”
狄仁杰道:“好,你写好文书,我就把人带走。”
他说得干脆,裴福喜道:“你等等,就好,就好!”一溜烟跑开了。
狄仁杰站在廊下,墙边的花圃里,秋花被雪色沉沉压住,只见一片茫然纯色。他眉头微蹙,忽见一阵风过,扑扑吹散雪花,鹅黄的花瓣如美人遮面,稍露出一分真颜。
狄仁杰展颜一笑,裴福匆匆而至,把墨迹未干的签押文书塞在他手里,又请了两个街吏看押护送四个贼人。
“狄大人……你多保重。”裴福忧心忡忡,那四人眼窝深陷,细看去皆有粟特人的血统,“龙长史若真为他们出头,你可不要硬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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