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大地棋局

第27章


但是,自从那个可能连累钱阿三夫妇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之后,他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气来说服自己:“不能被这种无谓的怜悯阻碍了计划!计划必须推进。我要复仇!谁也不能挡住我!”他用这样的办法来压制心底逐渐滋生出来的对钱阿三夫妇的怜悯与歉疚。如今,陈骏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他大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个问题现在以一种有声语言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耳边,在他耳边如同惊雷一般响起,简直震得他肝胆战栗。
  韩敏信死死盯着水面上的那个漩涡,冷静了好一阵子。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会没事的!”韩敏信冷冷地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公子就尽量小心行事。”
  “你那边怎样?”
  “我这边找不到机会,这些天,他很少出来,出来的几次,都是去巡查汴河疏通工程,身边都带着侍卫。”
  “今日约你出来,其实是想与你说我的一个想法。”
  “哦?”
  “既然你暂时找不到机会,我想拜托你去趟西京。”
  “西京?”
  “是的,去找符皇后,想办法说动她给她父亲符彦卿将军写信,还要让她给之前与我爹关系好的其他几个节度使写信。现在,她的处境一定不怎么好!她一定暗中希望柴家能够重新统治天下。你去试试,如果成功,贼子就一定会为无耻的兵变付出代价!”
  “如果她不答应,出卖了我们呢?”
  “不,她会答应的。如果条件成熟,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韩敏信内心的信念支撑他以一种极其自信的口吻说道。
  “好,既然如此,我愿一试。”
  “好!”韩敏信干脆利落地答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远方,看到远处的河面上,一群灰色的飞鸟,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样,飞向远方。
  韩敏信回到钱阿三店里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钱阿三夫妇已经为晚上的小吃买卖忙活起来了。他们的生活,并不复杂。一早起来忙早点,早点卖完后,他们便开始收拾各种什物,将没有用完的爊肉——通常都不会剩下几片——收到碗里,清洗烧肉的锅,清洗揉面团的大瓷盆,刷干净案板。中午,他们并不做生意,因为中午卖小吃在这条街上没有什么顾客,而如果卖酒菜,他们又根本无法与附近的酒家、酒楼竞争。实际上,为了做晚上的各种面点小吃,他们已经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几乎只在午后稍微休息一下,就开始准备各种食材了。他们三百六十天如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程序,在这看起来一成不变的整个流程中,穿插着鸡零狗碎的日常交谈,交谈的主题从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直到近来,自他们的干儿子来了之后,他们彼此之间才有了一些新的话题。他们总想从这个干儿子口中知道更多的事情,他的身世、他的父母、他小时候的生活等等。他们总是找一切机会想要知道更多,这种迫切探求的欲望,一方面,是出于小市民的好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渐渐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干儿子。所以,关于这个干儿子的一切,都成了他们从心底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可是,他们感到这个干儿子有些沉默,每当问起他的身世时,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他那张清俊的脸庞似乎弥漫着一种冷峻的悲哀。这一点让这对好心肠但喜欢唠叨的夫妇既感到担心,又感到困惑。他们想要知道这个干儿子的想法,想要知道他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说呢?
  这天傍晚,当韩敏信回到店里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他阴沉着脸,在阴郁的脸色中,还流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意味。钱阿三夫妇一看到他的脸色,便又开始担心了。
  “阿言,怎么了?”钱阿三首先问道。
  “阿言,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老太婆问道。
  “不,没什么。”
  “那怎么耷拉着脑袋阴沉着脸呢?”
  “是啊,有啥事情就跟干娘说啊!”
  “不,真的没事!”韩敏信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对好心的老夫妇的关心,让他感到无比烦躁。
  “哼,干娘一看你,就知道你心里有事!”
  “我说阿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钱阿三说道。
  “干爹,干娘,你们就别问了,我真的没啥事。”说这句话的时候,韩敏信感到自己的口气生硬。这样对待关心自己的人,岂不是太冷酷了?他不禁有些自责,又有些心酸。
  如今,在他那颗已经变得越来越冷酷的心里,突然感受到一种新的痛苦——这种痛苦的真正来源,不是他自身,而是关心他的人、爱他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你们为什么要用心爱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欺骗你们!我一直在利用你们!我怎么可能将秘密告诉你们呢!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我是在欺骗你们。那时,你们会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们,以后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你们最好永远不要知道我在想什么,最好永远不要知道我会做什么!就像白天不知道黑夜,就像太阳不知道月亮,就像大海不知道沙漠!这样,你们也许就不会受到伤害;这样,你们也许还会以为我也像你们爱我一样爱着你们!好了,别再问了!别再问了!我不知道!”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依然还是那种奇怪阴郁的神色。
  当他明显意识到自己的神色不对时,便刻意地笑了笑,想要给两个可怜的老人一点安慰。他发现,每当他露出神奇的微笑的时候——哪怕他觉得有些虚假——两个可怜的老人便也会露出微笑。于是,关心的追问、奇怪的质问就很快被遗忘在一边,他与他们又很快进入那种三百六十天如一日的单调流程中。
  于是,生活便似乎风平浪静地继续了下去。
  七
  赵匡胤没有对南唐使者送来的贺礼表示出太多的兴趣。当南唐使者察觉到这个新登上皇位的大宋皇帝对自己带来的贺礼不感兴趣的时候,他感到有些尴尬,有些屈辱,有些惊慌。尽管在出使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当这样的情况确实出现时,他依然感到自己并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赵匡胤登基后曾经立即给南唐国主赐诏书,将接受天意受禅的意思加以传达。而后,赵匡胤为了安抚南唐,又特意释放了后周显德年间的降将周成等三十四人复归于南唐。三月初的时候,南唐国主李璟曾特意派出使节来祝贺赵匡胤荣登大宝。这次,距离之前派出使节没隔多久,李璟以祝贺大宋长春节为名再次派出使节,实在有刺探宋朝开国新君赵匡胤之意。因此,南唐使者见到宋朝开国新君之后,由于心怀鬼胎,心里自然便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南唐尽管近年来国力衰退,但是与刚刚立国的宋相比,也不算小国。南唐历史上正式的国号叫“大唐”,该国号启用于齐升元三年(公元939年)二月。
  那一年,在初春的寒意中,做了一年大齐国皇帝的徐知诰应众多大臣的恳请,热热闹闹地举行了仪式,改回李姓,并改名为“昪”。
  徐知诰不是李昪的本名,他出生于海州,六岁的时候,一场战争使他失去了双亲,从此流离失所。八岁的时候,他流落到了濠州,被吴太祖杨行密所掳。也许,年幼的他一直记得自己的本姓,也许,战争的创伤撕裂了他童年的记忆,使他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是无论如何,从被掳那天开始,他再没有提起过自己原来的名字。寄人篱下的他,既桀骜不驯,又坚毅隐忍。杨行密受不了这个孩子的脾气,终于将他送给了帐下的亲信徐温。于是,徐温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徐知诰。
  吴太祖病卒后,任职右牙指挥使的徐温支持太祖长子杨渥继承吴王之位。吴国天祐六年(公元909年)三月,作为徐温养子的徐知诰被提升为升州防遏使兼楼船军使,负责督领水军。次年,徐知诰仰仗养父的势力,又被晋升为升州副使。过了没多久,徐温与左牙指挥使张颢密谋,杀死杨渥,立其弟杨隆演。心狠手辣的徐温随后便除掉了张颢,完全掌握了吴国的军政大权。吴国天祐八年(公元911年)三月,徐知诰与柴再用一起帮助徐温杀害了企图反对他的宣州观察使李遇。徐知诰于是被晋升为升州刺史。但是,从这时开始,他的养父徐温开始对徐知诰不断上升的势力产生了疑惧。在吴国皇帝面前,徐温开始将自己的亲生长子徐知训推到了显要的辅政地位。可是,徐知训缺乏政治家的谋略,为人骄横,专权跋扈,肆意欺凌柔弱的吴王,对诸将也是颐指气使,终于被大将朱瑾设巧计于酒宴上击杀。大将朱瑾与吴王杨隆演母亲同姓,杨隆演尊他为“阿舅”。这位勇气可嘉智谋稍逊的“阿舅”用刀砍下了徐知训的首级,直驱吴王府,将徐知训血淋淋的首级提到了杨隆演面前。吴王杨隆演心中畏惧徐温的势力,顿时大惊失色,说道:“此事阿舅自为,勿累于我”,说完便以衣掩面,匆匆退入内室。朱瑾顿时气得目眦欲裂,将徐知训首级于殿柱上狂击一通,直至稀烂方觉泄恨。等他想到要尽快退出吴王府时,却发现王府大门已经被徐知训的亲兵围困。他无可奈何,欲翻墙逃出吴王府。江南天气多雨,当时,碰巧天上乌云密布,暴雨如注。他冒着暴雨翻上墙头,但大雨中琉璃瓦光滑异常,脚下一滑,跌落高墙之外,脚踝当即断裂。终于,他被徐知训的亲兵团团围住。见大势已去,他愤然大呼:“我为万人除害,而一身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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