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朝廷

第39章


其中尤以不同意世俗的观点,说中国传统政治是什么“专制主义”为甚,它可能是最违众和受批评最多的了(一笑)。
  《读书》文章《“史华慈问题”——中国思想史上的那块天花板》(2009年第7期),一开头就借用史华慈的话说,中国历史中有一个恼人的问题总是不断出现:为什么始终不曾出现过一个与此深层结构相异的替代品?作者(赵瑞广)指出,这所谓“深层结构”,实际上就是中国历史上至高无上的皇权:它“还真让我们无言以对”,“成了我们文化的一个软肋,一块中国思想史上不可逾越的天花板”。
  这样的论点可以说很有代表性,绝大多数读者大约都能同意。但,不知各位是否想过,这样一来,好像古代希腊倒是“典型”,中国传统政治理念却是“变异”的“怪胎”了。在我看来,事情也许恰应倒过来,称中国传统政治理念为“典范”,希腊才是“异常”。
  作者以为,中国传统政治理念不能解决这一恼人的根本性问题。但我们也可以反问,西方政治是否就能解决那些问题?或者单靠着“制度”,是否就可把它解决?比如,希特勒即曾经过“选举”上台;美国总统有若干行事相当“专制”,这是美国朋友的意见;意大利朋友也说:我们够民主吧,但并未解决贪污问题……
  也许还该问问,在高谈民主的人士中,又有多少曾经在国外生活过较长一段时间,从而真正体悟过实际生活中的“民主”,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换句话说,当今世界上恐怕并不存在一种“万灵”而“一无破绽”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把它强安在中国头上,或是西方头上,以为如此就可以了,恐怕并不妥当,也可以说是一种“妄念”。
  本文也不企图解答中国传统政治理念,到底是什么这一个大问题。只不过提议,为解答这一问题,可否反过来想一想?
  自2008年以来,我们不少同人都卷入有关劳动合同法、粮食安全及金融海啸等问题的争论,亦发表不少言论(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够“民主”了吧),但回过头来,也不免感叹:如此操心劳神,却又何必!回家“抱孩子”,岂不更好?
  孔夫子曾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是不是这个道理?
  当然,我这样做也有自己的想法,就是为一部分“学生”和“有缘”者破“迷”(而且是“有来学无往教”),从另一方面讲,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偶遇尊龙先生,听此介绍后戏称我为一“快乐的书生”),空发议论,绝非干政而已。
  说来说去,中国传统政治理念就是让大家把权力托付给“一个人”,让他替我们“当家做主”(而不是像头两年所说:“大家都来当家做主”),而我等也可免除了“冒充”技术专家的烦难,“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昔日我曾在课堂上说:要是果真全面小康和谐了,我又何必苦心研究粮食问题?专心当一个大学老师岂不更好!
  因此一位同学在我的博客上写道:这让我想起了长沮、桀溺和孔子的对话,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也是始终坚持,要是天下太平的话,他就不用四处碰壁求变革了(他最后还是回家授徒了)。
  这,可能就是中国传统政治理念最根本的一点,即“一人做主”,承担责任,而不是弄一班子人马遇事还要举手表决,或名之为集体领导其实互相推卸不肯负责。不认清这一点,后面的话就不要说,说也白说。
  如果能够破除这一个“迷”,就不应再称中国传统政治为“封建专制”,我曾在“求学偶得”(十六)中写道:
  一说到中国传统政治,似乎就离不开一顶大帽子:“封建专制主义”。我本来也持这种看法,但渐渐就对它产生了怀疑。几年前我跟余英时先生通电话,就此提出质疑。他说:(一上来就说)“专制主义”,肯定是不对的(当时余先生正在国会图书馆,居蜜先生为我接通这个电话,我即三言两语、直入主题)。
  在中国传统政治中,一切大事,最后都为一人决定,“由一人做主”,这是儒家一个基本的政治主张。同时也有很多证据表明,皇帝也不是可以“无法无天”,“任意而为”的……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有对传统文化的认识都翻不了身,先就把中国文化“抹黑”了,还有什么“国”可“爱”?
  有人常说,中国历史就因为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才那么黑暗啊!那我也可回答:这是不懂“历史”。“历史”是什么?历史就是给我们“出难题”,“为难”我们,让我们经受“考验”的,它就是这样一个“迷”。不能因为我们尚在“迷”中,就说它都错啦。
  按照中国传统政治理念,“现世”并不是理想(而毋宁说是一个“名利场”),所谓理想社会是在以前的“三代”,而非“今天”。如此看来,“历史”,不是立一个“理”在那里,把一切都“保证”了的(如果什么都解决了,还要我们后代人干啥),而是把一个“理”立在那里,让人们去思考去追求、去尝试(试错)的。
  如果我们能认清这点,下面的问题,就是那“一人”如何去听取他人意见(其方法是与今天大不相同的),以及如何“改过”的问题了(在《清朝经世文编》里这是一个专门讨论的题目),等等,等等。
  为追求这一理想,古人已为我们指出了两条并行的道路。其中之一,就是“制度建设”(参见《论语》),另一个,就是“修身”(参见《大学》)。难道舍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灵丹妙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而且,就算实行“民主”,难道又能离开这些?
  今人依然好谈“启蒙”,“启蒙”已有百年历史,如今已是“老生常谈”,我只怕它会越“启”越“蒙”,如果不能“回复”我们自身。
  传统政治理念讨论中的三个问题
  各位知道,长期以来,在历史学上就有一个“抹黑派”,一直在抹黑中国的历史,从政治上的“封建专制”,经济上的“残酷剥削”,到社会上的“人口众多”,如果这样,这个“国家”还怎么“可爱”的起来,成天空喊“爱国”又有何用?在我看来,不“批倒”那些说法,所谓“爱国”,最终是很难的。
  本篇专门讨论中国传统政治理念问题,如果说在这一问题中存在三个层次的话,我们就不妨依次予以讨论。
  第一个,即由谁做主,或如何“挑选”领导人的问题。
  一般的说法,传统政治理念就是主张“君主制”的。其实也不尽然。中国传统政治的最高理念,毋宁说是主张“禅让”的。“君主制”只是“退而求其次”。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传统政治不主张“民选”。更反对“政党政治”和它的那一套。也不忽悠什么“人民当家做主”。
  但是否“君主制”即“专制”呢?这恐怕也不一定。
  钱穆先生曾说:(明代)一切最高命令,全由皇帝发布,这也不能说即由皇帝“一人独裁专制”(《国史新论》,第77页)。
  第二个,即日常政治运作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更为关键,也是我们讨论的重点。
  一个好的政治方式,在我看来,就是要能担当,肯负责。传统政治既要对“天”,又要对“祖宗”,还要对“老百姓”负责,这就不简单。而且“令行禁止”,说办就办,比起那动辄“投票”(经常是为一点小事之“小民主”),或名之为“集体领导”其实互相推诿,或“黑箱操作”一类做法,恐怕还强着些。
  所以钱穆先生说:中国传统政治的根本,不是“主权问题”,而是“政治上的责任应该谁负的问题”;它偏重于从政以后“如何称职胜任”之内在条件上,而不注重于“如何去争取与获得”之外在活动上;在才是所谓“政治的本质”(《国史新论》,第71页、第100页)。所谓“民众建国论”,实际上是自己“卸责任”而已(《文化与教育》,第73页)。
  在日常行政中,往往就是要“一人做主”的,古今中外都有不少这样的例证,——如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座右铭“责任即止于此(The buck stops here)”,——不能因此就说是什么“专制”。何况中国传统政治中依然是有“法制”,不可以任谁“为所欲为”的(当然也有不少“犯规”的例子,那在美国也有)。
  第三个,出了问题怎么办,即如何反映意见和更换领导人。
  中国传统政治理念从来都主张朝代是要变更的(最长的周代也不过“卜得”八百年),所以闹得不好是要下台的,哪里可以“万世一统”,像秦始皇期望的那样?此一类的言论可以《孟子》为代表。
  至于如何听取意见,传统政治也有一大堆说法,如“兼听”、“改过”等。它只是在方式方法上跟“民主制”、“代议制”不同罢了,孰优孰劣,各有千秋。岂能一概目之为“专制”?
  这是我的浅见,但“不吐不快”,哪怕又当了“堂·吉诃德”,还请大家批评。
  中国人能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俺的关于史华慈的“歪批”文字(《读书》2009年第11期),遭到人家的反批评(任锋:《如何理解史华慈问题》,载《读书》2010年第6期),洋洋洒洒,累数千言(读着好累),批评之一是不该“空过宝山”,没好好领会洋大人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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