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世录Ⅲ巴斯特之裔

第21章


她非常虔诚,总是喃喃的赞美着父的名。
苗黎去探望过她,已经看不到点滴疯狂的影子了。神父果然厉害,能够统御凌驾住不完整血族的疯狂。
不过,赐美口中的「父」,到底是「天父」还是「神父」,那就有待商榷了。
苗黎当然不会说破。想要拯救不幸的灵魂,当然要付出点代价。神父这样慈爱的出家人,应该付得起。
这个时候,她不去想还有多少「赐美」在阴暗处受苦。起码现在不要。
她现在只想抬头看着灿烂的阳光,朝天祈祷着,「愿父拯救我们黑暗的灵魂啊,哈里路亚,阿门。」
即使不会有「人」响应。
第七章 再会
苗黎来到行露已经满一年了。
或许她会一直留下来吧。麦克想着。现在他和苗黎接近半同居的生活,他爱赖在苗黎的房里,苗黎也没赶他。只要不要对苗黎动手动脚,她是很好相处的。
事实上,他不知道苗黎到底喜不喜欢他。她一直都是那么平和,带点温柔的倨傲和孤僻,清澈到接近冷酷的眼睛,偶尔会有一丝荡漾。
待任何人、或众生都一律平等。
他去图书馆找过数据,觉得苗黎真像只埃及猫。冷淡、高傲,却又嘴角噙笑,非常容忍的。
但我喜欢苗黎吗?麦克问着自己。
坦白说,他也不晓得。他发现,活得越久,反而越不知道爱的真貌。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可以得到他的怜爱眷恋,但若分手了,他也很快就忘怀。
苗黎?不知道。他没跟苗黎上过床,所以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烂人,一个滥情到极致的浪子。还没上过床就不能知道。
但是他越来越不喜欢在外面混,即使拿到假去邻镇酒吧,很快就索然无味的想赶紧回家。正确的说,那是苗黎的房间,并不是什么家,但他就是很眷恋那盏小灯,有点破的床垫,和苗黎默默抽着烟的侧影。
或者是他年纪大了,或说他老了。
「我以为你会过夜。」苗黎看他匆匆赶回来,有点诧异,「亏不到妹?」
麦克一时语塞,含糊的耸耸肩,「……老的老,小的小。不是做生意的,就是拉保险的。」
「哦。」苗黎点点头。「今天月色很美。」
「……嗯。」他递了杯威士忌给苗黎,跟她一起看着满映的月华。
其实也不怎么想得起来他们一起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话。总是东拉西扯,漫无边际的谈着自己过往的冒险,也没约过会,顶多就是等麦克在酒馆唱完,一起散步回家。
再有就是一堆打打杀杀的记忆。但是时局越来越平静了。城镇人口越来越多,殭尸和吸血鬼反而越来越少。毕竟人类会生儿育女,病毒零衰减得这样厉害,患者减少,此消彼长。
或许有一天,病毒零会彻底消失,殭尸和吸血鬼会退回童话和床边故事的位置,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后。
最少,现在行露镇一带,真的平静多了,起码是防疫警察可以处理的程度。
但闲了下来,苗黎反而常常陷入沈思。这种时候,总会让麦克有些若有所失。
不过,她应该不会走吧?虽然外表还是少女,她终究是老奶奶的年纪。我感到的疲惫、希望安定,她应该也有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信心。苗黎常常不说一句就去外地兼差,他也不会担心。她是赏金猎人嘛,难免的。任务完成了,她就会回来了。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实在去得有点久,足足一个礼拜才回来。而且瘦了一大圈,面容有些憔悴,但眼睛还是熠熠有神。
「……任务很困难吗?」麦克吃了一惊,「妳又遇到诡徒?」
她淡淡的笑,「不是。任务结束了。」然后又陷入漫长的沈思。
过了好几天,她才告诉麦克。她的父亲过世了,她回巴斯特领地奔丧。
「……节哀。」
「我不哀。」她轻笑一声,「他也躺了几十年,该吃的苦头也吃尽了。」沉默了许久,耳语似的说,「……该还的债,也还完了。」
之后她没再提这件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苗黎没什么异状。她还是每天巡逻,认真的上班。没有值夜班的时候还是来酒吧听麦克唱歌,偶尔会等他一起回家。
有些时候会去探望娇丽,虽然那只妖猫少女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但她的养父母会告诫她不可如此。
是啊,娇丽有养父母了。镇长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很怜爱这个年纪实际上比她大的妖怪少女,收养了她,连镇长都很疼爱,或许是结婚多年膝下犹虚的关系。
这其实不是很特别的事情,在这蛮荒之地而言。种族冲突通常是大都市的事情,蛮荒光好好活下去就很费力了,哪有那些时间去计较邻居是妖是魔?不是殭尸和吸血鬼就上上大吉了。
而且蛮荒的女人这么少,这个娇俏的妖怪少女长大了,应该也会有数不尽的小伙子上门求亲。在这种殁世,只有生活容易的都会才会去计较什么种族,只求生存的小镇是不会计较的。
真的,想不起来有什么异样。
只有清明的时候,麦克和苗黎在墓园巧遇,那时他心里才觉得有些怪。
「妳来作什么?」他问。
苗黎不回答他,反而问,「那你来作什么?还穿得西装笔挺。」
他哑然片刻,「……我来扫墓,今天是清明嘛。」
虽然他父母的尸骨连找都找不到,虽然故交半为鬼,但是,中国人嘛,清明总是要扫墓的。
灾变之后,许多尸骨无处寻找收埋,行露镇在墓园立起了一个「灾变受难者纪念碑」。当年麦克会流浪到此就驻足,说不定就是因为此处可以悼念父母故交。
「……也对。」苗黎将手里的黄玫瑰放在纪念碑前,「这样也对。你每年都来吗?」
「是啊……是的。」麦克闭上一只眼睛,「每年都来献唱。我也没有其他才能啊……」
苗黎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这倒是新鲜的扫墓。没听过人不用鲜花素果,而是唱歌祭奠的。
他要唱什么?挽歌?安魂曲?要用什么才能够安慰这些灾变受难者?灾变时损失了几亿的人口,灾变后又因为疫病,死去了更多的人。
许许多多人被迫成为殭尸、吸血鬼,毫无尊严的,成为凶残的怪物,一点价值也没有的再度死去,并且背上更多的冤魂。
有什么样的歌可以安慰这些亡者?
麦克深深吸了口气,高亢的唱起《欢乐颂》。
「O Freunde, nicht diese T?ne!
Sondern la?t uns angenehmere: anstimmen
und freudenvollere. 」
1785年德国诗人席勒所作,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欢乐颂。
为什么……会是这首歌呢?在这阴沈混乱,血腥的殁世,为什么要用这首歌安慰亡者呢?
但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适合的了。再也不会有。就算是往巴比伦的末路走去,还是要载歌载舞,歌颂着生命而行吧?
不要服输,不肯服输。这就是移民和原住民的志气。这就是我们啊!
麦克第一次看到苗黎泪流满面,却是那样美丽的微笑着。
「……有这么感动?」他搔搔头,「感动到想嫁给我?」他赶紧护住自己的脸,鼻青脸肿毕竟难看。
但苗黎没有动手,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像是放下什么重担般,昂首而去。
那天午后,开始下起牛毛似的雨,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点征兆也没有的,苗黎退了租,辞了工作,一声再见也没有说的,离开了。就像她当初沉默的来,最后她也悄悄的走。
若不是房东来清房间,麦克说不定一直蒙在鼓里。
他愣了很久,然后硬借了车,飞奔到黑市小镇问夕红,那个美丽的黑心大夫眨了眨眼睛,「苗黎从来没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一个月,这次已经停留得太久了。行露附近已经没什么危害了不是?该清理的荒野可多着呢。」
「……她连句再见也没有说欸!」麦克的头发都快站起来了。
「她倒是跟我说了。」夕红撑着手肘看他,「我相信你们镇上有三分交情的都说过了。」
麦克怔住,觉得喉头紧缩,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来。「……除了我?」
「对,除了你……我想也是。」夕红凝重的摇摇头,「她真是个不干脆的姑娘。」
「我在她心里就没有一点道别的价值吗?!」麦克发怒起来。
夕红瞪着他,「……苗黎是不是把你的脑袋打坏了?还是你天生就缺脑筋?」
啥?
看着他发呆,夕红按了按额角。「她不干脆,你又笨。你就当作苗黎讨厌你好了,将来伤口也好得比较快……」
「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但夕红不肯解释,反而把他轰出去。「笨到让人生气,别再来了!」扔了一本医疗报告在他头上,「苗黎除了她老爸,可没花过半毛钱在男人身上!」
他愣愣的站在医院外面,捡起那份报告。那是他的健康检查,上面写明当初的促进剂已经代谢吸收得差不多,变异的机会非常微小。
他不太懂,或者说,刻意不懂。麦克将那份报告塞进口袋里,满怀心事的回去行露。
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两样。
他还是白天当他的修车工,晚上在酒吧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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