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丽之夜

第一章(15)


大家更愿意去打探他,而不是她。关于婚姻——人当然有机会发觉婚姻是好还是坏。做玛丽•阿特伍德(未婚前是斯托克斯)更糟糕,还是做舒斯特•塞迪小姐更糟糕?做菲比•班克罗夫特(未婚前是图克尔)更好,还是做利德盖特小姐更好?结婚或不结婚的话,这些人还会走与现在相同的路吗?
    ①这句话引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她一边思考,一边经过了学生会。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面容憔悴、衣着邋遢的女人独自坐在那里,阅读一份有插图的报纸。哈丽雅特经过的时候,这个女人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了一声:“你好!是范内小姐吧?”
    哈丽雅特快速地在记忆里搜索。这显然是个比她高好几个年级的学生——她看起来有四十多接近五十岁。到底是谁呢?
    “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我,”那个人说,“我是凯瑟琳•弗里曼特尔。”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我的天哪!她只比哈丽雅特高两个年级。非常出色,非常聪明,非常活跃,是她那一届极为出众的一位学生。这究竟是怎么了,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记得你了,”哈丽雅特说,“虽然我很不善于记名字。你这些年都在忙什么?”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嫁给了一个农场主,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经济萧条、疾病、税收、牛奶供应、市场供应,她累得双手都要露出骨头,才能勉强维持生计、抚养孩子——哈丽雅特听说过也读到过农业的萧条,完全能理解凯瑟琳的经历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她为自己看起来那么有朝气而羞愧。她想,如果是自己的话,宁愿重新选择一条生活之路,也不愿意像凯瑟琳那样每日劳作。这从某方面讲也许是个传奇的故事,但太荒谬了。她忍不住迸发出直率的抱怨,抱怨教会人士的硬心肠。
    “但弗里曼特尔小姐——我是说,本蒂克夫人——让你干这种粗活实在太荒唐了。我是说,你要自己去摘水果,把时间都花在喂家禽上,像个挖土机一样干活。天哪,如果你能够写作或者做什么脑力劳动的活儿,肯定能赚到多得多的钱。那样你就可以雇用别人来干这些粗活。”
    “是啊。但在一开始,我并没有预料到会这样。我那个时候去了乡下,满脑子都是劳动者光荣的思想。再说,如果我当时不全力支持我丈夫的工作,他会不高兴的。当然,我们那时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
    多么可怕的浪费啊!这就是所有哈丽雅特能对自己说的话。所有那些才华横溢,那些熏陶教育,现在却去做了一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乡村姑娘都能干的事,而且乡村姑娘还能干得更好。不过哈丽雅特猜想,她一定也有所补偿,于是便直率地问了一个问题。
    值得吗?本蒂克夫人说。哦,是的,当然值得了。那个工作值得去做——照料田地。而且她还搞运输,这相当艰苦和困难,但是比在纸上玩字词要好一些。
    “我完全同意,”哈丽雅特说,“犁铧是个比剃须刀更高贵的物件。但如果你就是有理发的天赋,做一个理发师不是更好一些吗?做一个好的理发师——用你赚的钱(如果你愿意的话)来请人更快地犁田。不管这份工作有多么伟大,你要想想,这是你的工作吗?”
    “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本蒂克夫人说,“一个人不能走回头路。你一旦不用大脑了,大脑就会生尘埃。如果你把时间都用于为家庭洗刷、烧饭、挖土豆、喂奶牛,就会知道这些东西会把剃须刀的刀刃都磨掉。你不要以为我不羡慕你们这些人的轻松生活,我羡慕。我没怎么多想就来学宴了,现在我真希望能逃开。我只比你大两岁,但看起来比你大二十岁。你们当中没有人对我的工作有一点点兴趣,而你们的工作几乎要敲碎了我的心。你看起来和真实的生活完全没有关系。你的生活只是个梦。”她停顿下来,愤怒的声音柔和了,“但这是个美丽的梦啊。现在让我想一想自己曾经还是个学者,多奇怪啊……我不知道。你可能的确是对的。学习和文学有一种独特的方法能让它们的文明经久不衰。”
    词语,而不是别的
    在时间里忍耐。
    在你后不久,
    很冷的和缄默的
    还会存在,但更灵巧的是
    提琴和琵琶。
    哈丽雅特一边吟诵着,一边漫无目的地盯着外面的阳光。“这很奇怪——因为我一直在想一模一样的事——只是在别的环境下。听着!我很敬重你,但我认为你完全选错了工作。我可以肯定地说,一个人应该做自己的工作,不管那是多么无足轻重;而不能劝说自己去做别人的工作,不管那又是多么高尚。”
    说话的时候,她想到了德•范恩小姐;那就是新的佐证。
    “说得很好,”本蒂克夫人说,“嫁给一个人,往往也就嫁给了他的工作。”
    的确;但哈丽雅特却有一个机会,结婚后还能够继续自己的工作,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还会有足够的钱,任何工作都是多余的。她又一次地看到,自己如此不公平地拥有这么多机会,但那些更需要的人却在绝望地期待着。
    “我想,”她说,“婚姻本身就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是不是?”
    “是的,”本蒂克夫人说,“我的婚姻和别人的婚姻一样,很快乐。但我经常在想,如果我的丈夫找了另一种类型的妻子,他会不会更快乐一些。他从来都没这么说过,但我总是在想。我觉得,他知道我在思念一些——东西,有时候他会憎恶这一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而且我跟你本来就不是很熟,是不是?”
    “不是很熟,而且我也不是很有同情心。实际上,我简直傲慢无礼得让人不能原谅。”
    “你的确有一些,”本蒂克夫人说,“但就算这样,你的声音依然动人。”
    “天哪!”哈丽雅特说。
    “我们的农场在威尔士边界,人们说那种特别难听的土话。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最思念这里吗?文雅的谈话。亲爱的古老的牛津口音。这很好笑,是不是?”
    “我觉得礼堂里的噪声使那里像是装满孔雀的笼子。”
    “是啊,但在礼堂之外,你可以找到人文雅地说话。当然,大部分人不能,只有一些而已。比如说你,就连你跟人争执的声音都很迷人。你还记得以前在巴赫唱诗班的日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在威尔士边界会听音乐吗?威尔士人会唱歌。”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听音乐。不过我要尝试着去教我的孩子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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