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丽之夜

第一章(23)


大约在复活节学期快结束时的最后三个星期,学院的事务又牵住了哈丽雅特的注意力,不过这次更加私隐,也更加让人焦虑。
    二月哭泣着、咆哮着,流离伤感地奔进了三月。这时,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院长的信。
    我亲爱的范内小姐:
    我写这封信是想问你,是否愿意来牛津一趟,参加校长主持的新图书馆楼的开幕典礼。日期定在下个星期四。你知道,这一向是官方开幕典礼的日子。我们本打算这学期一开始就安排人进去住宿了。但由于和承建者在合同上的一些争执,以及设计师不幸染疾,此事就拖延了下来,最后只能勉强赶上时间。事实上,一楼的内部装修还没有完成。我们实在无法向欧卡珀勋爵开口,让他再改一个时间,他是个多忙的人啊。况且,归根到底,最主要的是图书馆,而不是学校老师的住宿问题。不过这些可敬又可怜的老师们,真是非常需要有个地方安身。
    我们尤其渴望——我在这里代表我自己,也代表巴林博士——你能够前来,如果你能够在百忙中挤出时间的话(你肯定有许多邀约要处理)。这里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不愉快的事情,如果你能给点意见,那实在太好了。我并不是想要混淆侦探小说家和警察的概念,但我知道你曾经参与过一次真正的调查,我相信比起我们来,你一定对分析人类行为要在行得多。
    不要担心,我们还不会全部被人在睡梦中谋杀!就某些方面来说,我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比一件“漂亮干净的谋杀案”更不易处理!我们现在成为了恶作剧和匿名诽谤信的双重受害者,你可以想象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多么不堪忍受。这些匿名信来得有些日子了,不过最开始没有人太在意。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收到过这种不明不白的匿名信;不过,一部分讨厌的东西并不是邮寄来的,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一个外面的人从传达室塞东西进来,又或者这个人甚至就住在学校里面。但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学校财物也被毫无廉耻地毁坏了。刚刚发生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我们一定得处理,绝不能坐视不理。可怜的利德盖特小姐的《英文的韵律》——你知道编写那本书的工程有多么浩大——被彻底毁坏了,简直糟蹋殆尽,连一些重要的手写稿都完全被毁了。这样一来,利德盖特小姐必须要把它们从头再做一遍。可怜的人,她几乎要哭了。更令人震惊的是,现在看来,整件事应该是学院内部的人干的。我们怀疑有些学生可能对教研室的人心怀不满——但能干出这种事绝非仅仅是出于不满——一定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我们不可以找警方——如果你看到这些信就会了解,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也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应该注意到,有一家三流报纸登了一篇关于去年十一月四方院起火的文章。我们一直都没有追查到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我们原本很自然地以为,那只是个很愚蠢的玩笑;但现在我们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整件勾当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你有可能抽点时间给我们,用你的经验来给我们指点迷津,我们将感激不尽。一定要想办法抓到这个人——对这种害人的行径绝对不能姑息。但这里有一百五十名学生,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到处都是敞开的门。要是把追查工作推给某一个人,这实在是太棘手、太为难了。
    这封信大概非常颠三倒四吧,可也只能这样了。我的脑子里都是开幕典礼的事在晃来晃去,还有一大堆入学的卷子和学术论文在我身边飞舞,就仿佛瓦隆布罗萨漫天飞舞的树叶。①
    你真挚的
    利蒂希娅•马丁
    这件事太绝了!完全能给学术女性最致命的一击——不仅仅是指牛津,而是各个地方的学术女性。尽管任何集体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家长们显然不会把单纯的孩子送到一个精神病人兴风作浪的地方,何况这个病人是谁还没人知道。即便这个诬陷中伤行为不会导致什么公然的灾难(你永远都不知道处于被陷害之中,人们会怎么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清理家丑,对什鲁斯伯里来说也绝对不是件好事。因为,尽管十分之九的尘土可能漫无目的、到处飞扬,但还剩下十分之一很可能——就跟时常发生的一样——是从真相的根部挖出来的,而且一直和真相粘在一起。
    ①瓦隆布罗萨(Vallombrosa),意大利中北部的一个小镇。
    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谁会更清楚这事呢?她表情冷漠地对着院长的信笑了笑。“用你的经验来给我们指点迷津。”是啊,真是不假。这句子当然写得非常无辜,完全没有存疑,但它会摩擦到她那块刻意想逃避的旧伤。马丁小姐本人绝对不是要刻意写一封羞辱信给一个曾被宣判为谋杀犯的人的。毋庸置疑,她也绝不应该向臭名远扬的范内小姐征求意见,让她来帮忙对付那些和绞刑架以及捆绑绳有关的事。这只是一个例子,证明了饱读诗书、大门不出的女人是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多么不懂人情世故。如果院长知道,哈丽雅特是最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件事的人(如果对她还心存怜悯的话),应该会为自己写这封信而后悔吧;甚至,她不应该把哈丽雅特牵扯进牛津,以及什鲁斯伯里学院——
    以及什鲁斯伯里学院——特别是,学宴。这才是重点。哈丽雅特在袖子里发现的那封信就是在什鲁斯伯里学院的学宴上被放进去的。不仅如此,她在四方院里还捡到了一幅画。这——信、画或者两个一起——仅仅是她和这个世界纠缠不清的纠葛的一部分吗?或者这和后来学院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是相关的?什鲁斯伯里好像不太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出两个疯子。但如果这两件混账事都是同一个疯子干的,那么她的这件私事对学院也很重要,无论如何,她最起码也必须把她知道的事说出来。当个人的感情要服从于公众的需要时,当然会有些痛楚。这件事也算其中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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