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惊魂

第3章


她发现了黛芬的弱点。而黛芬也不是本镇唯一听信卡莫迪太太的“乡野传闻”和“民俗秘方”(她总以上帝之名开药方)的人。
  如果你丈夫是那种喝了三杯就喜欢动拳头的人,树汁可以祛伤消肿。六月时数数毛虫身上有几圈花纹,或是八月时测量蜂窝有多厚,便可预卜今年冬天是暖、是寒。现在呢,真是天可怜见,一八八八年的黑春重现(你可以自己加上惊叹号,一个不够就再加几个)。我也听过这说法,在这一带流行很久了──假使春天够冷,湖上的冰最后就会变成烂牙般的乌黑。这种情况很罕见,但也不是百年难遇。这里的居民喜欢说这些,只是我想没人会像卡莫迪太太那样言之凿凿。
  “去年冬天是很冷,春天也来得很晚。”我说,“现在又是个闷热无比的夏天,再加上一场风暴。但风暴也过了。黛芬,你平常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普通的风暴。”她以同样沙哑的声音说。
  “不错。”我答道,“这点我同意。”
  “黑春”的说法,是毕尔.乔提告诉我的。他在盖斯克镇与他的三个酒鬼儿子合资经营一家乔提修车厂(偶尔他的四个酒鬼孙子也会帮帮忙,要是他们能抽空放下雪地机动车和越野摩托车的话)。毕尔高龄七十,看来像八十,喝起酒来却像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五月中旬,一场来得意外的风雪为本区带来将近一呎的积雪,把刚长出的花草都盖住的第二天,比利和我一起把我们家的斯柯达四驱车送到乔提车厂去。毕尔刚喝了几杯取暖,因此兴冲冲地对我们提起“黑春”的说法,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然而五月下雪也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罕事;那场风雪只持续了两天便消逝无踪,没什么大不了的。
  黛芬又怀疑地望向那团落地的电线,“电力公司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尽快吧。不会太久的。我只要你别为比利担心,这孩子不笨。他会忘了把衣服收好,但不会笨得走去踩一堆冒出火花的电线。他跟我们一样想好好活着。”我碰碰她的嘴角,望着她不由自主绽出一抹微笑。“觉得放心点了?”
  “你总能让事情看起来好些。”她的话教我安心了些。
  在住屋临湖一侧,比利喊着要我们过去看。
  “走吧。”我说,“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坏了。”
  她哼了一声。“我要是想看有什么坏了,客厅里就够我看了。”
  “那么,我们去讨个小孩的欢心吧。”
  我们手握着手走下石阶。才刚弯过石阶的第一个转角,比利便全速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差点撞上我们。
  黛芬皱皱眉说:“慢一点。”也许,在她脑海中,她正想像着他冲向那团致命的电线。
  “你们一定要来看!”比利气喘吁吁地说,“船屋被压烂了!堤防落到石头上……泊湾里还有树……耶稣基督!”
  “比利.戴敦!”黛芬吼了一声。
  “对不起,妈──可是你一定得──哇!”他又跑走了。
  “说完就跑,这些人都是这样。”我这句话使得黛芬又笑了。“听着,我先把横在车道上的那些树锯开,然后就到波特兰路的中缅因州电力公司去一趟,把我们这边的情形告诉他们。好吧?”
  “好。”她欣然说道,“你想大概什么时候能去?”
  如果不是因为那棵青苔满佈的老树,我大约只要花上一小时就够了。但加上那棵大树,我想至少得忙到十一点。
  “那你午餐后再去。可是你得到超市去帮我买些东西回来……我们的牛奶和奶油都快没了。还有……呃,我最好写张购物单给你。”
  只要有点灾难的影子,女人就会像松鼠一样忙着储备粮食。我搂了她一下,点点头。我们绕到屋子后面,一眼便明白比利为什么会那么大惊小怪。
  “上天保佑。”黛芬低语了一声。
  我们所站之处地势较高,可以看到将近四分之一哩长的湖岸,包括左邻毕柏家的,我们自己家的,还有右邻诺登的。
  原来护着我们泊湾的那棵巨松,已经拦腰截断,残株像一枝乱削一通的铅笔兀自竖立着,树心在深色老树皮的对比下显得无比惨白。至于长约百呎的松树上半截,如今只有一部分从浅浅的泊湾中露了出来。我突然想到我们的小“星游号”没被松树压沉到水中,实在是够幸运。上星期,汽艇的发动机有些毛病,因此现在它仍停泊在拿坡里码头,耐心地等着归期。
  在我们这一小段湖岸的另一边,我父亲所造的船屋被另一棵大树压扁了。在我们家还算有钱的年代,这栋船屋还曾停过一艘六十呎长的游艇。我仔细一瞧,原来那棵树是诺登的,让我不禁怒火中烧。那棵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就该砍掉才对。现在那颗死树从四分之三处折断,不偏不倚压在我们的船屋上。屋顶被压扁了,木板在风中绕着屋子的大洞打转。比利的说法:“压烂”,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黛芬说:“那是诺登的树!”听她愤愤不平的口气,尽管还是气在心头,但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旗杆躺在水里,旧国旗和一团绳索湿漉漉地漂在一旁。我可以想像诺登的反应:去告我呀!
  比利站在消波块上,研究那段被水冲到石头上的堤防;堤上漆了醒目的黄、蓝条纹。比利回过头,高兴地对我们喊道:“那是马丁家的,对不对?”
  “不错。”我说,“比利,你涉水过去把国旗捞起来,好不好?”
  “没问题!”
  在消波块右侧有一小块沙滩。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变之前,我父亲雇人用卡车运来整整六卡车的海滩细沙,直铺到水深五呎左右的深度,差不多到我胸口高。那个工人要了八十元工资,自此以后那片沙地就一直在那里。还好那时候可以这样做,这年头即使在自己的土地上,你也不能造沙滩了。由于小木屋越盖越多,废水毒死了大半的鱼,剩下的活鱼也因含有毒素而不宜食用,因此环保局便禁止私人设置沙滩了。你瞧,沙滩可能会破坏湖泊生态;因此现在铺设沙滩是违法的,除非你是土地开发商。
  比利涉水去取国旗,但忽然停住了。同一时间,黛芬靠着我的身体也僵住了,然后我自己也看到了。哈里森镇那头的湖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团白色的雾,看来犹如一团大晴天的白云无端从天上掉到地面上来。
  我想到了昨夜的梦。所以当黛芬问我那是什么,我差点没冲口说出“上帝”。
  “大卫?”
  对面的湖岸完全不见了。但根据多年来眺望长湖的经验,使我认定看不见的湖岸线大约只有几码。那团浓雾的边缘几乎是笔直的。
  “爸,那是什么?”比利喊道。他站在及膝的湖水中,伸手去捞水中的旗子。
  “雾峰。”我说。
  “出现在湖上?”黛芬怀疑地问。从她的眼神,我看得出卡莫迪太太的影响。那该死的女人。但我自己的不安瞬间即逝。梦终究是虚幻的,就像雾一样。
  “当然,你又不是没看过湖上起雾。”
  “但没看过这种雾。简直就像一团云。”
  “那是因为阳光的关系。”我说:“就像你坐飞机时看到的云一样。”
  “但怎么可能?只有阴雨天才会起雾!”
  “现在不也起雾了。”我说:“至少是在哈森镇。那不过是风暴过后的影响罢了。两道锋面交错,才会形成这种现象。”
  “大卫,你肯定吗?”
  我笑着揽住她的肩头,“我一点也不肯定,我瞎掰的。要是我肯定的话,就去新闻台播气象了。你进去写购物单吧。”
  她怀疑地瞥了我一眼,举起手背挡住强光,看看那雾峰,然后摇摇头说:“真怪。”这才走了。
  比利对那团雾已经没兴趣了。他捞到了国旗和一团纠缠不清的绳索。我们把旗子摊在草地上晾干。
  “爸,我听说不可以让国旗碰到地面。”比利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
  “是啦,维多.麦里说那样做的人会被送上电椅。”
  “嗯,你去跟维多说,他满脑子都是草地的肥料。”
  “你是说狗屎,对吧?”比利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毫无幽默感。在它看来,每件事都是正经事。我希望他长大后会领悟到,那样的态度在世上是很危险的。
  “对啦,不过别告诉你妈我这么说。等国旗干了,我们就把它收好。我们甚至可以把它折成一顶帽子戴起来,那样就绝对不会碰到地上了。”
  “爸爸。我们会修好船屋的屋顶,再插一枝新的旗杆吗?”他第一次露出忧虑的神色。看来他已受够了这些混乱与破坏。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意见可真多。”
  “我可以到毕柏家去,看看那边怎么样吗?”
  “只能去一下。他们一定也在清理环境,心情不会太好。”我也很想对诺登发火。
  “好。再见!”他走了。
  “别妨碍人家工作,小子。还有,比利?”
  他回过头来。
  “记得避开落地的电线。要是你在别的地方看到,也千万别靠近。”
  “当然了,爸爸。”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先打量一下损害,继而又望向那团浓雾。那雾团似乎近了点,但实在很难说的准。要是它移近了,便无疑违反了所有的自然法则,因为一丝轻柔的微风正吹向那团雾。所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它的颜色极白,使我联想到在冬天宝蓝色天空的映照下,刚刚落下的白雪。然而雪会反射阳光而闪闪发光,但这团雾虽然洁白明亮,却不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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