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辰与中年男人对视半分钟,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好,我叫傅星辰。”
“星辰……好名字好名字!”中年男人抚掌笑叹,然后说道:“今黎这孩子还是粗心得很哈,到现在还没想起来给咱们爷俩做做介绍,既然他不做,那咱们就自个互相介绍吧。如你所见,我就是个画画的,姓何,你叫我老何也行,叫我何老头也行。”
“前辈说笑了,”傅星辰拘谨地说道:“您是今黎的师父,也是我的长辈,我就叫您何老爹吧。”
何远一听这个称呼,顿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好!这个称呼我最喜欢。”
青姨站在一边,听见傅星辰喊何远“何老爹”,心里的某一处忽然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刺痛。她微微偏过头去,嘴角往下抿了抿,良久都没有回过气来。
其他三个人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今黎见何远这样开怀,心里别提有高兴。他师父素来是个直脾气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从来都不会曲意逢迎。今天他对傅星辰大加称赞,那就说明他的确很满意傅星辰。能不满意么?他的眼光,难道还会有错?——今黎如此自恋地想道。
那一边,傅星辰也和何远讨论起壁画来,不出所料这墙上的壁画正是出自何远之手。这是他颇为得意的一副杰作,所以跟傅星辰讲起来的时候,也颇带些自豪。
“从小鱼儿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开始画,到现在他事业有成,已经整整十年咯!”何远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画上的细节给傅星辰讲解:“看到这块石头上的纹路了么,就为了这个,我可耗了不少的时间,后来我真是绞尽脑汁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还是你青姨给我支的招,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幅画是我自个画的,但是要没有你青姨从旁指导,我肯定是画不出来这个效果,你青姨啊,她才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家……”
傅星辰从旁听着何远一个劲的夸自家的媳妇,那种语气那种神情,别提有多宠溺有多自豪。傅星辰这才明白,原来对于何远来说,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不是哪副画,而是他那淡雅的娇妻。
青姨面皮薄,只以为何远夸她一两句也就罢了,却不料他开口闭口总不忘说起她。最后青姨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拉了拉何远的胳膊嗔怪道:“老不休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成天说些不害臊的话,在孩子面前,多丢人啊……”
何远眉毛一皱,老顽童似的道:“老怎么了,老了就不能夸自家媳妇了?我就是爱夸你,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再说了,他们才不敢笑话我们。”
傅星辰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两人,然后转头与今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双双笑了。
何远这时才转头来看他们俩,见他们在笑,何远眼睛一睁,连连哎呀了几声,说道:“不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计较,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
他话音一落,顿时小室里一片笑声。
青姨一边笑着,一边打圆场:“行啦,别磨蹭啦,正事要紧。”
何远于是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扫了扫袖子,目光在傅星辰和今黎脸上逡巡片刻,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俩人,越看越登对儿,把他们添到壁画里去,简直是点睛之笔。”
傅星辰一听就脸红了,暗说两人怎么就登对了?从哪看出来的?
她正兀自想着,却见何远和青姨双双走到东面的硕大柜子边,打开了柜门,两人抱出了十几只毛笔和水彩。
青姨把手里的笔墨放下来,扭身就掀了帘子出去,不一会儿,她两手擎着一把梯子就走了回来,今黎忙上前去接下来,道:“每次过来,都要辛苦您和师父……实在是对不住。”
青姨笑了笑:“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们两口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十天半月来上一回,我们高兴还来不及,现在你有了心上人,怕是来的更少了,趁着能见面的时候多见上几面,我和老何心里也踏实一些。”
傅星辰听了,总觉得青姨话里有话,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好似青姨和何老爹是欠了今黎什么似的。
只见今黎给搭好了梯子,又用手扶了扶,待确认梯子不晃动之后,他又看向青姨,“您以后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以后就算我走不开不能来看您,也会让星辰替我来看您。”
青姨一怔,眼圈隐隐有些红了,不由得转过头看看向傅星辰,傅星辰见状赶紧点头:“是啊青姨,只要您不嫌弃,我就常来看您。”
青姨忙拉着傅星辰的手,念念有词:“怎么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
何远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调好了水彩,转过身见青姨有些黯然的神色,他忍不住低头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人最怕的就是有心结,他心里有结,青姨心里也有,他心性坚韧化解了,但是青姨终究还溺在里头。他虽然也在竭力想把她拉出来,但是有些事,还是只能靠自己想通了才行。
**
快到7点的时候,何远擦了擦汗从梯子上下来。
青姨忙递了湿毛巾过去,“擦擦汗。”
何远接过来,一边擦汗,一边不忘仰头打量自己刚刚完工的画作。今黎端着茶上去,双手把茶盏奉上,道:“您劳累了。”
何远摆摆手,接过茶一饮而尽,等到把茶盏递给了今黎,他才展露笑颜:“今天状态好,一气呵成,省了不少的功夫。”
傅星辰看着油墨未干的画迹,视线扫过每一片色彩,她都被触动一分,从刚才何远作画时起,她就全神贯注的看着,等到一画完稿,带给人的震撼更为真实。
“您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书画家。”傅星辰目光炯炯地看着何远,怀着无比敬佩的心情说道:“我特别喜欢您的画。”
何远听罢,大笑出声来:“我就爱听人夸我,就冲你这话,我今天额外送你一幅。”他说完,便借着高昂的兴致,顺手摊开了一张纸,笔走龙蛇间,一幅书画字就展现在眼前。
雪白的纸上,是两句诗,傅星辰一眼望过去,忍不住吟出声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不错!”何远满意地笑道:“这两句出自《春江花月夜》,正好应了你的名字。”他说着,就笑看向傅星辰,只见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神色,他便更加的开怀,道:“我回头把这字裱起来,你下回来的时候,就方便带走了。”
傅星辰忙不迭地点头:“您真好!”
“傻瓜,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师父了。”今黎宠溺地看向傅星辰,娓娓道来:“如果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我。师父师父,何老爹既是我的师,又是我的父……”
傅星辰不由得一怔,如师如父……今黎的意思,难道是……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令她十分意外的念头,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了看今黎,又看了看何远。
一旁的青姨忍不住叹息一声,“丫头,有些事该告诉你还是要告诉你,我们不能做那种不地道的人。”
何远搁下毛笔,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星辰,接过青姨的话继续说道:“今黎虽不是我和青姨的亲生孩子,但却是我和她一同抚养成人的。他出生在单亲家庭,她妈妈到去世的时候,也都不肯说出他关于他爸爸的任何信息。”
傅星辰怔怔听着,总觉得一切过于不真实了。她根本想不到,光鲜如今黎,背后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今黎平静地看着她,见她半晌都不说话,因为她是被吓着了,又或许,傅星辰没法接受他的过去?他承认,他人生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一直都笼罩在阴霾里,由单身的母亲抚养,母亲日渐强烈的忧郁症不仅折磨着她自己,还折磨着他。若不是后来遇到了青姨,他想,大约他早已经被母亲抱着,从高楼一跃而下。有时他庆幸当初自己没有被坠楼的母亲抱在怀里,有时候,他又痛恨,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成为她的陪伴,反而因为恐惧而一再的逃避。
极度的安静之中,傅星辰听见青姨说道:“我和小鱼儿的母亲是自小玩到大的玩伴,小的时候她就不太爱说话,后来我们一同靠近了美术大学,从那时起,她的精神就不太好了,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常喜欢躺在阳台上睡觉,到后来,意外有了小鱼儿以后,她学业也就荒废了,精神状况更是每况愈下……为她治疗的医生说,她有先天的精神障碍疾病……所以……”
傅星辰倒抽了一口凉气,先天性的精神障碍疾病,这也就是说,今黎也有可能继承了这种疾病,又或者,他的基因里一直隐含着危险。
“不过……”青姨忽然说道:“得知了这个事情以后,我们立刻带着小鱼儿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包括染色体的筛查,最后得出的结果令人安心,小鱼儿很健康。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定期为他做精神筛查,结果都显示他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傅星辰听完,松了一口气,这也就说明,她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也没关系的。”尽管心中有太多眷恋,可还是不想给她带来思想上的包袱。如果她不在乎这些过往,他将对她不胜感激,如果她心存芥蒂想要离开,那他也只能祝她未来幸福。
一时间今黎、青姨和何远都看向傅星辰,等待着她给出自己的答案。
傅星辰渐渐的平静下来,从刚才震惊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之后。她的眼神也柔和起来,主动抓起了今黎的手,她仰头看他,用沉静的嗓音说道:“即便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妨碍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过去,也不是你的将来。而就是当下,最真实的你,在我手心里的你。”
舒缓的温度从手心传来,直达心底。今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然后用力用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傅星辰的一双手,低沉中压抑着欣喜,他说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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