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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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川端康成《雪国》
    ·
    看完那棵古怪的树,陈知遇又掉头走高速,回到大学城,晚上十点。
    苏南下午那个颠倒晨昏的觉,把晚上的睡意给睡没了,洗完澡之后占用了陈知遇的读书角,
    看了半小时书,越看越精神。
    陈知遇过来夺走她手里的书,把半杯红酒塞过去,“喝了,去睡觉。”
    他刚洗了澡,穿着睡衣,头发还有一点湿。
    苏南端着红酒抿一小口,拿眼去看陈知遇。
    想睡呢,然而睡哪儿?
    公寓三室两厅,除了陈知遇睡的那间,另两间空空荡荡的,只摆了床和柜子,连床品都没有。
    陈知遇目光在她脸上掠过一眼,“隔壁房间床给你铺好了。”
    苏南:“……哦。”
    也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失望,还是觉得松一口气。
    旁边房间的床上,铺着跟陈知遇卧室里一样的三件套,蓝灰色。
    陈知遇摁亮床边台灯,“明天六点四十我喊你起床。”
    “您送我吗?”
    “不送你,你能从大学城迷路到天宫一号。”
    苏南笑起来,“您发现啦?”
    “能不发现吗?上回指使你去打印店给我拿东西,我说出西门,往南走八百米,你特天真看着我……”
    苏南扑哧一笑,“……最后不还是给您拿回来了吗。”
    聊着,就有点停不下来的架势,陈知遇果断打住,“赶紧睡吧。”给她关了房间大灯,留着小灯。
    苏南在床上躺下。
    陈知遇立在门口,“不准玩手机。”
    苏南:“……能瞎想吗?”
    陈知遇板着脸:“不能。”
    第二天,群面和二面上下午接连举行,苏南中午没来得及和陈知遇碰头,在面试地点的楼下面包店里,买了几个可颂,将就解决午餐。
    公司小,面试过程不如一线大公司气势汹汹。下午三点,苏南结束二面,回去等消息。
    出了办公室,拿出调成静音的手机一看,已有两条陈知遇的消息,一条问她结束没,一条让她结束之后给他打电话。
    打完电话,没等十五分钟,熟悉的车闯入视野。
    苏南招了招手。
    陈知遇停车,打开车窗。
    对面,苏南正左右张望着过马路。
    上身西装,下身包裙,丝袜,黑色高跟。
    也不是没见过她穿裙子,去年生日,她就穿了条齐脚踝的绒裙,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今天这包裙,微微有点紧,勾勒出她臀部到大腿的曲线,穿着丝袜的腿骨肉匀婷。
    陈知遇微微眯眼看着,伸手去摸烟。
    苏南到车边,把包放在后座,自己上了副驾。
    “怎么样?”
    “我觉得应该还行。”苏南把束着的马尾放下来,拿纸巾抿掉嘴唇上的一点口红,“我讲了在帝都实习的经历,面试官跟贺锐有一点交情,聊得还比较开心。”
    “进去以后做什么?”
    “做社区运营吧……”苏南垂下头,微微抿了抿唇,“明天还有两轮面试,也不一定能进。”
    工作内容算不上多喜欢,公司也没到她的心理预期。
    看一眼陈知遇,“今天来的人还挺多,跟我一组有几个崇大的学生,估计是您教的,群面时咄咄逼人,跟我意见相反,我俩还辩论了一回。”
    陈知遇笑了,“你倒是什么都能推到我头上——工作不急,多看看,校招不是十一月才结束吗?”
    苏南笑一笑,“嗯。”
    陈知遇瞅她一眼,在前面路口打方向盘,掉头。
    “您不是要带我见一个人吗?”
    “不是正式的会面,你身上这身衣服太拘谨了,回去换一身再去。”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穿着丝袜的大腿上略过——要穿着这身,自己跟自家这“秘书”的不雅绯闻,真要坐实了。
    他不说还罢,一说苏南便觉有些窘迫。
    身上的求职正装,是跟宿舍室友一起去买的,不贵,剪裁和面料自然就粗糙,小号小了,中号大了,最后还是买了中号,有点不那么合身,也只能将就穿。
    现在有些“面经”,建议应届生求职不要穿太正式的套装,穿简洁大方的通勤装就行,然而面试去现场一看,十个还是有八个整套,自己到底是不敢拿面试官的第一印象开玩笑,只得跟随大流。
    陈知遇的衬衫西装全都剪裁精良,必然会觉得她穿上这身,跟营业厅里的客服人员似的。
    两人各执心事,车很快就到了。
    回到陈知遇住处,苏南从箱子里翻出换洗的衣服穿上。
    中袖系扣的连衣裙,白色,上半身是样式简约的衬衫,下半身裙子到膝盖以上。裙子里穿了白色的吊带衫,衬衫扣子解开到第三颗,露出光洁的脖颈和锁骨。
    苏南见陈知遇目光定在她身上,忐忑问了一句,“……行吗?”
    “……行。”
    这裙子他以前没见过,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
    穿上显出点介于学生和女人之间的气质,主要是露出的锁骨和腿真的太白了,伶仃瘦弱,格外纯真又无辜,晃得他脑海里再没别的想法,就想拼着今晚这饭不吃了,也懒得管傻学生愿意不愿意了……
    苏南见陈知遇坐在沙发上绷着脸,一言未发,便觉得他这一个“行”字分外勉强。
    然而她过来崇城也就三天,只带了两套换洗,另一套是去年的旧衣,陈知遇肯定更不满意。
    越发觉得困窘,“要不,我就不去……”
    陈知遇将她手腕一拽。
    苏南差点没站稳,手急急地按住他膝盖,“陈老师……”
    陈知遇将她往自己腿上一按,手掌极用力地捏住她纤细的腰。
    温热的气息荡在耳畔,“……别动,让我抱会儿。”
    傻学生果然一动不动的。
    他也不敢动,动了今天就真的不用去了。
    忍得……真他妈痛苦。
    早些年,在美国颓唐又荒唐的那些年,他曾有一年多的时间,辗转于锱铢酒色,像是要用那些短暂不到天明的虚假温暖,焐热自己空荡荡又寒冷的灵魂;或者试图从那些依稀模糊的面孔中,寻出一丝半点的相像之处,麻痹自己依然固守不肯接受现实的心脏。
    然而丝毫没有用,反而在无底线的放纵之后,越发窥见自己满目可憎。
    人往下容易,往上,很难。
    但人往上走的时候,心里会因为付出努力的清苦而平静。
    当走到足够高,再往回看,他发现过去的自己,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在拔足泥潭后的这些年里,他彻底远离了纯粹的肉/体/关系,虽然并非刻意——他很清楚明白,这些只持续一刻的多巴胺,并不是他的解药。
    几分钟后,陈知遇才松开手,“……你穿裙子好看。”
    苏南眼睛亮了,“真的吗?”
    “嗯。”
    陈知遇仍是板着脸,“在学校就少穿,你这裙子这么短,上楼梯……”
    “短吗?”苏南低头看,“不短了啊,都快到膝盖了。”
    陈知遇:“……”
    车开了一个半小时,拐入一条林道。
    正逢落日,林间染上一层浅薄的暖色。
    苏南趴在车窗上,很入迷地看,“陈老师,我好像看到有松鼠窜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陈知遇看她,“喜欢这儿?”
    “好安静啊。”橙红的光,透过叶片,忽明忽暗地落在她眼里。
    苏南笑着,“……从小到大,我住的地方都挺闹的。小时候跟姐姐住一个房间,长大了住学校宿舍,一举一动,互相都能听见。平常邻居锅碗瓢盆碰撞,吵架打架,孩子哭了闹了;过年的时候,鞭炮声、麻将声……好像我的记忆里,永远都充斥着这些声音。然后有一年回家,突然觉得好吵,一丁点声响都让我烦躁得不行……我就想,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安静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让我不受打扰地待着呢?”
    风吹起她的发丝,陈知遇看一眼她逆着光的身影,心口发堵。
    关于她成长的事,她平常说得少,就那次在镇上,听她提过两句。他其实不那么敢问,知道自己这傻学生心思敏感,自尊心又强。
    这会儿没防备,突然被这番话击中,沉默了好半晌,“……以后,可以住这儿。”
    苏南笑一笑,不置可否。
    车拐几个弯,一栋白色的别墅出现在视野之中,掩映着枝叶,影影绰绰。
    “快到了。”
    苏南紧张地“嗯”了一声,“陈老师,能不能至少告诉我对方是什么身份?我怕自己没表现好,给你丢脸。”
    陈知遇笑看她一眼,“不用表现,你是什么样就怎么样。”
    车靠近别墅,渐渐地减了速,开进去停下。
    苏南下车,惴惴不安地跟在陈知遇身后。
    开了门,从里面传出一股食物的清甜香味儿。
    苏南往里看一眼。
    白色和浅胡桃木色为主的装修风格,木桌子上摆着花,插在装着清水的,玻璃的粗颈瓶里。
    陈知遇从玄关处的鞋柜找出一双拖鞋递给苏南。
    苏南急忙换了鞋,把自己的鞋子放整齐,进屋。
    厨房里,传来什么摩擦地面的声响。
    片刻,一人推着轮椅出来了。
    约莫五六十岁,笑意温柔的一张脸,“汤还要熬半小时,一会儿就开饭——路上堵车吗?”
    “不堵,”陈知遇笑说,“妈,您感冒好些了吗?”
    ……
    苏南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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