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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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寄你的信,总要送往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3
    ——鲁迅《两地书》
    ·
    苏南回校注册,之后又立马去h司报道。
    实习本来年前就该开始,要修养身体的原因,苏南硬是跟主管把时间磨到了年后。
    忙了一上午,先是谈明外派意向,然后没时间缓冲,直接就开始上手做主管布置的任务。
    没时间喘气,在格子间里忙活了整整三四个小时,中午给辜田打电话,一起去食堂吃饭。
    辜田对她与陈知遇的事情分外关注,又懊恼当时自己嘴上没把门,一径追问后续情况。
    苏南:“结婚了。”
    辜田呆住。
    苏南笑说:“不要歧视已婚妇女。”
    辜田懒得管这个,“……确定了吗?不会后悔吗?我听好多人说,异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外派非洲的那些男人,赚了钱就去东欧包个小妞,藏在别墅里,白天当保姆,晚上当性/奴……不管结没结婚的。”
    苏南:“……你让我去包个东欧小帅哥?我不好外国人这一口啊。”
    辜田手伸过来使劲晃她两下,“严肃点。”
    苏南一笑,“你知道老师这个职业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辜田:“……稳定?”
    苏南:“有寒暑假。”
    虽然有寒暑假的陈老师,已经明确表示过:寒暑假这么宝贵的东西,我能浪费在你身上?
    之后几天,都是昏天黑地。相较于辜田年前就入职的,司本来节奏就很快,团队里多是底层出生,咬牙拼杀的狠角色。除了进出食堂,偶尔会被阳盛阴衰的h司的男同事多看两眼,苏南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收到一点优待,反倒得比男人更加努力,才能消除一些固有的偏见。
    朝九晚七,时常加班,等下班到家,基本倒头就能睡着。
    刚开学,陈知遇事情也多。
    他去年刚替孙院长把院里垂涎已久的两个奖给拿了,在学界进一步声名大噪,讲座座谈邀约不断,也不能都拒,规格高的,有交流意义的,还是得择几个应承下来。
    同时,孙院长还会时不时给他塞几个任务。比如这学期,就让他开一堂统共八节课的选修课,双周周四晚上。这是孙院长与一个有名的公开课平台合作的项目,旨在扩大学科和学院的影响力。
    这种公开课,内容就不能草草敷衍,考虑各方面因素,一堂课差不多得花上一周的时间来做备课。
    苏南沮丧,“为什么是周四晚上啊?我周四最忙了……”
    陈知遇:“你想来听?”
    “对啊。”
    陈知遇:“以前你选我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个热情?”
    “我还没热情?我们院长的课我有时候都敢翘的,你的课我一堂没翘过,还记了这么厚的笔记。”她比了一个厚度。
    陈知遇笑一声,想到当时坐第一排,哼哧哼哧记要点的“小萝卜头”。
    有回,趁苏南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把她笔记本拿过来看。
    一五一十记得很详细,哗啦啦翻到最后,掉出一张纸来。就从本子里扯下的,折了一折。展开,里面郑而重之写着“知遇”两个字,然后是随意涂画的一句话:
    人生相知,如杏花遇雨,如浊酒遇歌。
    他当时看见这话的感觉,像是深夜出门,被兜头清澈如霜的月光泼了满怀。
    “等公开课上线了,你再去看,”陈知遇起身,伸手把她笔记本电脑盖上了,“现在去睡觉。”
    “我还有事没做完……”
    “你做事方法就不对,”他就站着,从桌子上拿过一张纸,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刷刷在纸上花了一个十字。
    苏南:“……坐标系?”
    陈知遇:“……”
    提笔开始写字,“没教过你?紧急重要,紧急不重要,重要不紧急,不重要不紧急……你把每天要做的事分类,照这个优先级顺序来做。”
    苏南:“听过,但没照着这个执行过……”
    把他手里的笔夺过来,就要去划拉明天的任务。
    陈知遇:“……这件事非要今天做?紧急吗?重要吗?”
    苏南眨眨眼。
    陈知遇瞅着她,要笑不笑的,“我这儿有一件重要又紧急的事……”抠下她手里的笔,攥着腕子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苏南:“……我……我明天还要上班。”
    陈知遇把她往后一按,一只手撑在书桌上,低头去吻她:“……我快一点。”
    三四天下来,苏南初步适应了公司的工作节奏,然后被领着进了组。
    组长是个中年胖子,瞅着有点眼熟。
    苏南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就是当时第一轮面试的面试官。
    组长也认出她来了,笑着伸出手,“我叫徐东,大家都叫我东哥。”
    苏南跟他握手,“我叫苏南,要麻烦您多指教了。”
    徐东摆摆手,“好说好说——咱不废话了,事儿还挺多的,你过来吧,马上开会。你先跟着书记做会议记录。”
    苏南正式接触工作内容,初时觉得忐忑紧张,但会议没开始十分钟,就只剩下深深的沮丧——全英文的,她英语日常会话还行,但这会儿专业词汇满天飞,一个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就钻入耳朵,只能连蒙带猜地去领会意思。
    中午小做休息,下午接着开。
    六点会议结束的时候,苏南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然而还不能下班,还得帮忙书记整理会议记录。
    徐东走过来,把很厚一本书往她桌上一搁,笑说:“是不是听得挺费劲的?”
    苏南很坦诚说是。
    “没事,新人刚进来都这样——这书你拿去看一看,记一记,遇到不懂的来问我。”
    苏南忙点头。
    徐东拍拍她肩膀,“你先忙——托业考试赶紧准备起来。”
    苏南整理完会议记录,又特意把眼生的专业词汇抠出来,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查释义写例句。
    电话响了。
    陈知遇打的,问她下班没有。
    苏南一看,已经快八点了,赶紧关电脑收拾东西,“下了……我马上回来。”
    背上包,快步走到门口,就看见对面一辆车正打着双闪。
    h司地址偏远,周围车也少,苏南没想到陈知遇会来接她,左右看一眼,飞快穿过马路奔过去,拉开附副驾驶的门。
    陈知遇在抽烟,等她坐上来,把烟灭了,一条手臂撑着方向盘,转头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苏南愣一下,“明天是什么日子?”
    陈知遇抬手拍一下她脑袋,发动车子,“笨。你生日。”
    苏南“啊”一声,“明天就16号了?”
    “嗯,”陈知遇把车汇入主道,“去市里,跟我父母吃顿饭。我爸明天腾不出时间。”
    苏南脑袋都不会转了,“……谁?”
    陈知遇看她一眼,“我说的不是中文?”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
    “证都领了,我爸能拿你怎么样?”手臂伸过来拍她脑袋,“你先休息会儿,半小时才到。”
    苏南在车里打了个盹,被陈知遇叫醒。
    车停在一处很安静的地方,前面一栋灯火通明的小院。
    穿过院子,到了一间包房门口。
    陈知遇推开门,攥着苏南的手,朝着屋子里正在喝茶的两人,“爸,妈。”
    桌子左边坐着的双鬓斑白的男人,缓缓抬眼扫过来。面上一点表情不露,目光含着迫人的威压。
    苏南一个哆嗦,“叔……”
    看到陈知遇目光扫过来,赶紧改口,“爸……”又看向对面含笑的顾佩瑜,“……妈。”
    陈震神色淡淡:“坐吧。”
    苏南战战兢兢的,被陈知遇拉着,在桌旁坐下了。
    顾佩瑜笑看向苏南:“才下班啊?”
    “嗯……”
    “在哪儿工作?”陈震突然插/进来。
    “h司。”
    陈震公事公办的语气评点:“这家公司这几年发展势头不错——你是什么岗位的?”
    苏南无意识地扫了陈知遇一眼,方说:“提供解决方案的,主要是……”
    “什么时候毕业?”
    “六月……”
    陈震点点头,脸上还是跟刚进门时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苏南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三十年没做过激烈的表情。
    以为他还要往下问,结果就这么几个连寒暄都算不上的问题之后,就再没同她说过什么了。等菜端上来,就完全只有苏南、陈知遇和顾佩瑜三人说话。陈震沉默坐着,沉默吃饭,沉默喝酒,既不对他们聊的话题感兴趣,也并不打算表现出兴趣。
    古里古怪的一餐饭,就这样吃完了。
    服务员收了桌子,拿上一壶茶。
    “苏南,”陈知遇看一眼顾佩瑜和陈震,“斟两杯茶。”
    苏南立即明白过来,提起茶壶,把两只白瓷的杯子斟上,先端起一杯,恭谨地递给陈震。
    陈震顿一秒,接过了。
    顾佩瑜笑意盈盈地接过来另一杯。
    喝过,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封鼓鼓囊囊的红包,“给小辈的一点零花钱,不要嫌少,以后知遇的臭脾气,麻烦你多担待。”
    苏南诚惶诚恐,手足无措地看向陈知遇。
    陈知遇示意她接。
    苏南赶紧接过来。沉甸甸的一封,压着手,估摸着一点也不少。
    外面夜已经很静了,陈知遇将顾佩瑜背上车,让陈震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陈震睨他一眼,“没事多回去坐坐,别不着家。”
    陈知遇点头应下,又看向后座的顾佩瑜,“妈,您早点休息。”
    一旁的苏南乖觉地跟陈震和顾佩瑜都道了别。
    等车开走了,苏南抱住陈知遇的腰,“陈老师,你爸是不是不满意我啊?”
    “什么我爸……改口费白拿的?”陈知遇白她一眼,“他夸你公司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夸你本人?我长这么大,都没听他夸过我一句。”
    苏南笑了,“……这么可怜啊,那我以后多夸夸你。”
    “省了吧,你除了说我长得好看,还会说别的吗?肤浅。”
    苏南眨眨眼,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陈知遇差点呛住。
    伸手捏她脸,低头沉声笑说:“……你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嗯?”
    苏南不理他,去拆红包。
    “多少张?”
    “你自己数啊。”
    苏南很老实地数起来,“一、二……”
    两分钟后,“一百,一百零一。”
    最后一张,是张簇新的一元纸币。
    万里挑一。
    她长这么大,还没收过这样大的红包,“好多啊……”
    “没法退,这是礼数。你收着买糖吃。”
    “吃出蛀牙……”
    陈知遇拉开车门,“走吧,回家。”
    到家已经十点了,苏南先洗澡,躺在床上,一边把红包拿出来,美滋滋地再数一遍,一遍等陈知遇。
    数到第三十张……睡着了。
    被陈知遇搡醒的,一睁眼,感觉自己额头上贴了什么东西,一摸,是钱。
    再一看,陈知遇把她红包里的纸币给她盖了一身。
    苏南:“……”
    坐起来,“……你好幼稚啊!”
    陈知遇闷笑一声,把一个信封塞进她手里,“生日快乐。赶紧睡吧。”
    “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说句生日快乐?!”
    陈知遇挑眉。
    苏南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把满床崭新崭新的纸币收拾好,然后就要去拆信封。
    “不重要不紧急,现在别看了……睡觉。”
    苏南瞅着他,笑说:“是不是情书啊?”
    陈知遇板着脸,“你想得美。”
    夺过来,往床边柜子上一扔,关了灯把她按进被子里,“睡觉!”
    半夜,苏南醒了。
    一旁陈知遇呼吸沉沉,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拿上信封和手机,用手机背光照着,悄无声息地出了卧室。
    到书房,把灯打开,拆开信封。
    一共三样东西。
    首先是一份细致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然后是一张明信片,是拿她那日在南山的剪纸博物馆剪出的“福”字制作的,上面一行陈知遇手写的钢笔字,遒劲洒脱,行云流水:人生相知,如杏花遇雨,如浊酒遇歌。
    最后,是四张纸的一封情书,同样是手写。
    最后一句话,他写:
    无非是多等你一些时日。
    无非是把我沥尽浮华的年岁,时针再拨慢一些。
    夜安静无声地淌过。
    苏南捂着嘴,又赶紧去擦眼睛。
    过了很久,情绪才平复下来。
    把所有东西都归拢收拾好,又静悄悄地回到卧室,把信封放回原处,假装自己从来没看过。
    她掀开被子重回到床上,大约是动静吵到了陈知遇,他翻了个身,手臂就习惯性地环过来,把她圈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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