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喜欢被你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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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喜欢被你浪费
    文/岁惟
    2016.11.22
    ※ 01
    十一点零五分,航班降落在夜晚的北京。
    江怀雅站在白茫茫一片大雾里,一辆辆车仔细辨认。
    来北京工作的决定做得很突然,来不及找房子,也没有人接应,甚至她好几年没回国,对国内的生活节奏都很陌生。她那位赛过亲娘的干妈担心她,主动把儿子贡献了出来,宣布他成为她的临时司机兼房东,并叮嘱她:“千万别客气,随便使唤。”
    聂非池她是万万不敢随便使唤的,可是谢阿姨的好意她也不敢辜负。两相权衡,加上她确实需要一个临时的住处,于是谢阿姨得一分。
    但站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雾霾中央,她面朝茫茫黑夜,心里有点没谱。
    他不会……还记恨着当年的事,打算把她撂这儿不管吧?
    干等着也无事可做,她甚至用流量下了一个携程app,查找附近还有空房的酒店,有备无患。
    正当她悉心比对每家酒店的环境路程口碑的时候,一辆黑色SUV在她面前缓缓停了下来。
    车窗半摇,露出一张戴口罩的脸。
    碎发遮住一点额角,只有一双眼眸黑得分明。
    方才漫长的等待里,她还在自嘲,都六七年没见了,会不会聂非池和她面对面擦肩而过,她也认不出他。
    可是见到这双眼睛,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话:怎么会呢?那是聂非池啊。人生前十八年,她几乎每天和他厮混在一起。
    只凭一双眼睛,她都能准确无误认出他。
    江怀雅迎下台阶,紧身牛仔裤搭凉鞋,走得虎虎生风:“聂非池!”
    “兔子。”
    不咸不淡的一声。他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江怀雅拉开车门,两手空空,只有一个小包。国际航班上她这样的旅客估计屈指可数。聂非池明知故问一句:“没行李?”
    “嗯,都扔了。”
    她的眼眸里盛着灯光阑珊的午夜,粼粼如波。
    他没再多问,往自己的公寓开。
    深夜的北京路况难得通畅。驶入四环,他才开口:“饿吗?”
    “飞机上吃过了。”江怀雅左右环顾了一下。这座城市于她而言是崭新的,只有小时候来过几次,走马观花式的旅游。这次不同了,她恐怕要在这扎根几年。
    想了想,她突然转身,兴致勃勃道:“你吃宵夜了吗?要不带我去撸串儿吧。听说北方都是这样的,大晚上没别的东西吃,鸡脆骨鱿鱼须,配一听啤酒。入乡随俗,体验一下。”
    聂非池不置可否。
    她一脸期待:“好不好?”
    他低低嗯一声。
    到了夜排档,他把车停稳,叮嘱她:“你别下车。”
    江怀雅不懂,撸串不都要坐在大排档上撸的吗?但她从小就不太擅长反驳他,乖乖点了头,默然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盒子吃的上车。盒子用食品塑料袋裹着,露出几十根竹签子。他问:“还要不要吃别的?”
    “……不用了。”
    他这架势,一看就是不喜欢吃宵夜。
    江怀雅挺惊奇的,从他来北京上大学开始,在这个城市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染上这个习惯,真不容易。
    但转念一想,他是聂非池啊。
    这个人像是玻璃管里的化学试剂,虽然璀璨瑰丽,却无人敢近。她回忆从前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真有点怀疑他能一个人孤身到老。
    这样看,六年过去,有些东西还真没变。
    聂非池忽而开口:“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京城待久了,他的声音也透着四九城里的清沉气韵。
    “没什么。”江怀雅顺手去摘他耳朵上挂的口罩,嗤笑:“干嘛呀,被雾霾熏怕了,开车还戴……”
    话说到一半,两个人都一愣。
    半边口罩掉下来,聂非池下颌有一道伤口,刚刚结痂,暗红色的伤痕在他堪可入画的脸上触目惊心。
    江怀雅笑容僵住,“……怎么弄的?”
    他干脆把口罩扯掉,伤口明晃晃地在她眼前,语气却轻描淡写:“工作的时候不小心。”
    她反而无话可问了。
    重新上路,很快就到了他家。
    他住的公寓是一层一户,地方大到装一家三口绰绰有余。江怀雅走出电梯,被递了一张门卡。她觍颜收下,跟着他走进客房。
    聂非池为她演示每一个开关和插座的位置:“客房没有走廊灯的开关,要走到客厅开。你行不行?”
    江怀雅爽快点头。
    她爸妈一年之内没几天在家。从小她就养成了留守儿童的心理素养,非但不怕黑,而且还能承受她弟偶尔大半夜来抱着她的腿,哭诉洗手间灯坏了。出了国更是这样,灯泡坏了搬个梯子就能上去换。
    聂非池看她的眼神里有欲言又止。
    江怀雅视若无睹地转出房间:“真有点饿了。你把吃的放哪了?”
    她的宾至如归消弭了两人久别重逢共处一室的尴尬。
    聂非池找了两个碟子把她的烧烤摆好。江怀雅咬了半串鱿鱼,仰头问:“有酒吗,没买酒?”
    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有。”
    拿的是家里的酒。一瓶柑橘味的Absolut Vodka。
    中年人藏红酒,年轻人囤啤酒。江怀雅捧着伏特加的瓶身,诧异道:“可以啊,你居然还在买它。”
    那是多少年前了?她对调酒感兴趣,常买这款酒兑各色饮料。有时候心血来潮想要探索宇宙,会兑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进去。那些一言难尽的液体往往进了聂非池的肚子。
    他也能看出来她想起了什么。
    往事兑酒,滋味最正。
    江怀雅搁下酒瓶站起来,“有软饮吗。你家冰箱在哪?”
    聂非池给她指了个方向。
    四度的生冷。
    他的冰箱里没有多少花哨的饮料,灰白瓶身加几种酱料,显得冷冷清清。
    江怀雅取了罐苏打,又从厨房洗了两个玻璃杯。
    杯子是喝啤酒的杯子,但她弄得像模像样,调出一杯最简单的伏特加兑苏打。
    液体澄净如气泡水。
    江怀雅递给他一杯,跟自己的碰了碰:“干杯。”
    用的是啤酒杯,她就真用喝啤酒的方式喝。
    虽然知道她酒龄过人,聂非池看着她咕嘟咕嘟起伏的脖子,依然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不能劝。
    他妈在她来之前叮嘱过他,务必照顾好小兔子的情绪。遇上了那种事,谁心里都不好受。如果她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身为她半个哥哥,要多担待着点。
    所以,他去接她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安慰她。
    后来发现,他是真不擅长这个。以前不是没试过,她从小痛哭流涕的时候哪次不找他?他好像一句宽慰的话都没对她说过。
    谁知见了面,她像个来旅行的小姑娘,眼里只有兴奋和好奇。
    只有一杯烈酒下肚,她眼里有点雾蒙蒙,明晃晃地看着他:“怎么不喝?”
    聂非池握着酒杯,轻轻晃了一下,贴唇灌进去半杯。
    他酒量不及她,这样已经算很够意思了,“慢慢喝。这还这么多烧烤。”
    江怀雅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
    吃着东西,她注意到茶几上一个摆件。
    是只黏土兔子,花花绿绿的像财神,丑得别具一格。
    她拿起来看,聂非池在一旁解释:“北京特产。”
    兔儿爷。
    高中那会儿,语文老师是个很有情怀的男老师,常给他们朗诵一些课外作品。有一次他讲老舍的《四世同堂》,里面就有一段是描写这个的——“脸蛋上没有胭脂,而只在小三瓣嘴上画了一条细线,红的,上了油;两个细长白耳朵上淡淡地描着点浅红;这样,小兔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样子,倒好像是兔儿中的黄天霸似的。”
    他不禁发笑,这说的不就是她吗?
    江怀雅的小名是她爸取的。也不知她爸怎么想的,明明把女儿当霸王养,偏要取个奶声奶气的小名叫兔子。直到这一段流传开来,她在高中班里的绰号就转化成了兔爷。他则比较隐晦,只是暗自把她的通讯录名字改成了长耳定光仙。
    江怀雅当然不知道这货的象征寓意,捧着兔儿爷玩具,乐呵呵说:“这东西能搁我那间不?这特么,丑得镇宅啊。”
    说完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僭越了。
    也怪他。只要对方是聂非池,她就很容易回到小时候的相处模式,一高兴就忘形。
    但六年横亘在中间,许多事都不同了。
    江怀雅收敛神情,小心警惕看着他:“谢阿姨临时把我这么一大活人空投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聂非池静静瞧了她几秒,嘴角嘲弄,“违心的客套话就别说了。”
    他起身,解开衬衣的袖口,摘去手表,往浴室走:“吃完就回去睡。明天帮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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