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乱之年

第35章


 
  “今天好热!” 
  清川无奈地再次搭讪。 
  她把花放在桌上。桌角有一只旧旧的普通的青瓷花瓶,她是早就看好的。花瓶里插着不知哪位病人家属送来的康乃馨,已经凋零了,落下的花瓣犹如枯萎的大白菜。 
  清川慢吞吞地把零散败落的花枝一一取出扔掉,换了一瓶清水,插入昂扬生辉的天堂鸟。做着这些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萧坚白回身凝视她的目光。专注的目光,锐利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像针一样,接触她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会有痛感。 
  “好了!”她大功告成地拍拍手。 
  萧坚白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冷不防伸手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摩挲着,呢喃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的手臂非常有力,箍得清川动弹不得。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重复。 
  痛。清川差点喊出来。肺部不能呼吸,心脏麻痹。陌生的男人皮肤的触感、轻微的烟草味和滚烫的温度。男人是这样卤莽荒唐的东西! 
  清川挣扎。她推他。他像一扇结实的铁门,强硬,坚冷,岿然屹立。 
  “萧大夫!”清川恼怒地低叫,她潜意识里期望着某种开端,但不是这般草率。 
  “不要叫我萧大夫,叫我萧坚白,坚白……”萧坚白含糊地说着,低头吻她。他的舌尖轻柔熟练,类似于上等的丝织品,令清川全身战栗。 
  她不曾被人如此莽撞地爱过,不曾被人如此猝不及防地拥抱过。萧坚白宽松的白大褂,挂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如雪的两鬓。这处处透着理智的男人,上个星期在这里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在她陪媚媚看牙医的时候,她上司兼导师的丈夫对她翘首以待…… 
  清川被强烈的虚荣心击溃。 
  她沉静下来,顺从地听凭他抚摩。萧坚白忽然松开她,冲过去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尽管窗外是荒无人烟的苗圃,他还是仔细放下了窗帘。 
  他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拒绝对她的身体担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她的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萧坚白像个初出茅庐的生手,迅猛地侵略了她。清川在窄窄的沙发上,重温了处女一般生硬的疼痛。 
  其实他只是一个笨拙、陈腐、野蛮的男人,他的本意是满足他自己。 
  清川别过脸来,立即注意到萧坚白脖颈松软的肌肉、纤毫毕现的青筋。无论表现得多么生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她有些同情他。 
  沙发很硬,清川的背烙得很疼。伏在她上面的萧坚白沉得要命,如同一堆毫无生气的石头。她在两重挤压中神形俱疲。 
  “这是送给你的。”萧坚白从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出一大瓶造型别致的香水。清川接过来,看了看标签,是三宅一生的产品。 
  “我在日本讲学时带回来的。”他解释。 
  清川蓦然察觉,他是有预谋的。在见面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细节和善后工作。从他的老练程度来看,清川不会是他的最初,亦不会是他的最终。 
  萧夫人了解她的丈夫吗?不。没有任何女人能够识破男人的真面目。他们诡计多端。他们狡黠善变。譬如清川和萧坚白,究竟是谁勾引了谁?清川不得而知。 
  第二个星期,他们如法炮制地做了一次。完事后,萧坚白送给清川一套名牌内衣。清川掂了掂精致的纸盒,讽刺地说: 
  “是等价交换,对吗?” 
  “啊?”萧坚白一愣,尴尬万分,“不不,当然不是,瞧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的前任呢?是不是也是某一位病患家属,有体面的职业,不俗的姿色,非常无助,非常凄惶?”清川自知这种老于世故、厚颜无耻的口吻像是窜逸江湖的流莺,有要挟恐吓之嫌。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硬生生地戳穿他的温情,揭开他逢场作戏的虚假嘴脸。 
  “你想多了。”萧坚白极不自然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光。 
  “病人出院之日,就是关系终止之时——很安全,很放松,而且,资源充沛,不用担心后继乏人,对不对?”清川把手臂搭在他的双肩上,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肯定我不会黏着你,自毁声名,对不对?”她盯住他。 
  “我是爱你的。”萧坚白言不由衷地表白。 
  “嗤!”清川轻笑出声。 
  虚伪。 
  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地位显赫的男人,其实比满城更虚伪,比宗见更虚伪,比清川认识的任何一个禽兽般的男人都要虚伪。 
  因为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动机,吃人不吐骨头的动机。 
  第三次欢爱,萧坚白仍旧坚持赠送礼品。他送的是首饰,一条钻石项链,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清川没有推却,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她不认为有假扮贞女的必要。她安抚他的身体,他安抚她的心。好比原始时代,一头羊换取一袋大米。两厢情愿的买卖。   
  官能的世界(2)   
  就是这样。 
  这一次不够斩钉截铁,萧坚白有点力不从心,奋斗了好半天,都没有办法。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不断地捣腾,搞得两个人都满头大汗。 
  清川在发怔,她想到屠秋莎说过的一句话。俞清川,我们的毛病是一致的——对男人了如指掌,可惜管束不住自己贪慕虚荣的、狂浪猎奇的心。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惊世妙语。 
  萧坚白的脑袋抵在她胸前,气喘吁吁。 
  仿佛排演多次的一幕戏剧。天衣无缝。熟稔程度不啻于洗脸刷牙。 
  清川想笑。 
  “你是既爱我的老师,又爱全天下的可爱女人,对不对?”清川用手指拨弄着萧坚白的白头发,替这个汗流浃背的男人做心理分析。 
  “又来了。”萧坚白不耐烦,翻身下沙发。 
  “假如可以,难道你愿意嫁给我?”他一边穿裤子,一边回头问道。 
  “你明知道,像我这样爱面子的女人,绝对不会狠心抛弃身患精神疾病的丈夫,更不会背上抢夺导师丈夫的恶名,”清川挑挑眉头,“一个高尚的大学教师,受不了社会舆论的谴责。” 
  “亲爱的,你的情人必须首先符合无法嫁给你的先决条件,免得她们死缠烂打,惹出无妄的麻烦——这是一种策略。”清川靠在他肩上,补充道。 
  萧坚白语塞。 
  与萧坚白上床的第二个月,清川的例假没有来。一向准时到刻板的例假,足足推迟了七天,还是杳无音信。清川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内裤的痕迹。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媚媚诞生后,清川安装了节育环。按照规定,她中规中矩每隔五年到医院更换一只,如今已换到第三只。期间从未出过纰漏,连一丝一毫的惊吓都没有发生过。 
  清川上网浏览了一遍相关的网页,原来戴环受孕不是什么新闻,全体女人都有可能遇到这种倒霉事,几率比坐飞机失事高了不知多少倍。 
  清川颓然掩住面孔。她39岁了,这辰光怀孕,不是晚节不保是什么?! 
  恐怖的消息得让萧坚白知道,他有责任分担她的痛苦。清川拿起电话,一阵发愣。她蓦然惊觉,萧坚白,只存在于每周三的午后,精神病医院那间静寂的办公室。除此以外,她无权骚扰他的生活。她不能打上门去,对萧夫人说,我怀了你丈夫的孩子。她能这么疯狂吗? 
  清川无计可施,买了一沓早孕试纸,天天做两遍以上的测试。试纸显示,尿液是阴性的,不是怀孕。不过内裤始终干干净净,连月事来临前腰酸背痛的现象都没有出现。 
  熬到见面那天,清川几近崩溃。她已经确信自己是怀了孕。39岁,怀了野种!万念俱灰之下,她甚至物色妥了做人流的医院。一间经常在报纸上做广告的私立妇科医院,无痛超导人流。 
  生媚媚以前,清川做过一次人流,当时她和满城刚领完结婚证,连宿舍都没分到,不可能在大街上养孩子。手术没有麻醉,那种痛,她一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 
  萧坚白闻听她的情况,眉头打起结来。你不是说,已经上过环的吗?!他责问道,语气有嗔怪的意味。他在怪她,没有做好安全措施。这是她的义务,与他无关。 
  “也许是意外……”清川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萧坚白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片刻,他停顿下来,摸出皮夹,掏出厚厚一沓人民币,粗略地数了数,递了过来。 
  “这是五千块钱,我昨天刚领到的科研奖励金——不论是不是怀孕,也先别管孩子是谁的,你拿去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川被大大地挫伤了,她慢慢直起身子,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敲诈你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萧坚白把指头竖在唇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心疼你。”他扳过她的肩头,把她搂进怀里,用下巴在她脸上磨蹭着。 
  清川一扭身,挣脱开来。 
  “我上年纪了,不喜欢辣味和火药味……”萧坚白解嘲地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着。   
  心理医生(1)   
  当夜清川在屠秋莎家里住了一晚,天一亮,她就赶到医院去。翌日是星期三,萧坚白到精神病医院上班的日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