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红学”之疑

第13章


现实当中这个女子,想必也是在乾隆四年的时候,悲惨地死去了。其实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中,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曲里面,就对这个角色的命运有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勾勒,有了非常明确的预言。但是红学界从来都对第五回里面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曲有争议。”于是他解释说:
  1“在多数的版本上都叫做“二十年来辨是非”,实际上在古本《红楼梦》里面,不完全是这样的写法,起码有两个古本里面,它写的是“二十年来辨是谁”,这很值得我们思考。很可能这样的古本里边的这个句子,更接近于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她二十年来,一直在判断有一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绝不是皇帝,皇帝是谁还用她去判断吗?她所判断的,就是小说里面的秦可卿。”
  2“她的原型给乾隆怀了孩子,孩子却并没有能顺利地落生。所以‘榴花开处照宫闱’,那个石榴树开着花,石榴树开花就意味着要结石榴果,但是结出来没有呢?它不是“石榴结处照宫闱”,它仅仅是“榴花”,并没有完全结成石榴。这一句就点出来,贾元春她是处于这么一种状态。”
  3“如果你把‘三春’理解成三个春天,也就是说把‘三春’理解为三个美好的年头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一年固然有四季,但如果我们觉得我们三年都过得不好,我们就可以说这三年是‘三冬’,因为冬天一般就让人觉得比较寒冷。‘三春’则应该是指美好的年头一共有三个。”
刘心武“秦学”的元春辨析(2)
  4“关于贾元春判词的第四句‘虎相逢大梦归’。……后来的通行本写的都是‘虎兔相逢大梦归’,这是《红楼梦》研究当中一个很热门的话题。……我个人的意见是这样的,我认为,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应该是‘虎相逢大梦归’。……在虎兔相逢,两兽恶斗当中,贾元春如何了结呢?‘大梦归’。这个你应该能理解,就是意味着她死掉了,人生如梦,魂归离恨天,就是死掉了。”
  本章开篇为什么首先提出“刘心武先生对贾元春形象的基本定位”的问题呢?把他所阐述的贾元春形象,与《红楼梦》文本中的贾元春形象一对照,便会发现两者截然不同。原因便是“定位”的差异。二者形象内涵及其在叙事结构中作用的差异,构成了一个《红楼梦》的贾元春,一个“秦学”的贾元春。只不过刘心武先生把“秦学”的贾元春视为曹雪芹原来构思中的贾元春罢了,当然和《红楼梦》文本不同。既然“定位”这样的前提都不同,那么在具体的问题上再争论,也是各执一词。因此,我们必须回到《红楼梦》文本中,从贾元春形象谈起,否则就没有对话的平台。下面结合贾元春的形象,分析她的判词。
  《红楼梦》文本中贾元春是一个过场人物,她的形象本身的性格内涵是一个层面;她这一形象在《红楼梦》整个叙事结构中的作用又是一个层面。先说贾元春本身的性格内涵。
  《红楼梦》刻画贾元春性格的笔墨并不多,她的性格虽不丰满,但性格组合的对立因素却很鲜明,她性格的一极是女性的感情和欲望,是人性的一面;另一极是礼教意识对人性制约和压抑的一面,既有封建社会集体无意识对女性的自我约束,又有皇宫禁闭下女性灵与肉双重自由的丧失。这性格两极的统一,外在表现是元妃“母仪天下”的端庄,内在的却是她情感和欲望被禁锢的痛苦和无奈。因而她三次亮相都是在倾诉对亲情的渴望。
  省亲时:“送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生病中:“父女兄弟,反不如小家得以常常亲近!”
  逝世前:“只有悲泣之状,却没有眼泪。”
  元春在瞬间表达的情感,是她长期压抑下的情感流露。省亲短暂的时间,刻画她悲伤至泣,用“垂泪”、“呜咽”、“忍悲强笑”、“哽咽”、“哭泣”、“泪如雨下”、“满眼又滴下泪来”等不同的字样。试想一个青春女子在深宫禁闭,受到多少灵与肉的折磨和摧残。她由宫女,进到女尚书,再晋升为贵妃。这人生的三部曲,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过着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她的全部思维都被禁锢到皇上之所“是”为是,皇上之所“非”为非。她的思维、情感和欲望都被冻结了。她度过漫长寂寞而孤苦的生活,打发日渐凄凉而悲哀的日子。元春正是在这种特定的生活中,“二十年来辨是非”。当她理解了人生的意义的时候,已是“芳魂消耗”。
  元春的青春,无论是从生理年龄上讲,还是她贵为皇妃的地位来说,都处在最红火的时段,榴花似火红,“榴花开处照宫闱”,正是指她人生的这个阶段。古人常将“榴花”喻美人,“绿鬓愁中减,红颜啼里灭”。她的人生之旅却从此由盛而衰。如果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比作“初春”,那么暮春就已接近“开到荼花事了”。
  “三春怎及初春景”,三春何意?《红楼梦》多次使用“三春”一词:
  勘破三春景不长(惜春判词)
  将那三春看破(虚花悟)
  三春去后诸芳尽(秦可卿语)
  软衬三春草(蘅芷清芬)
  三春事业付东风(咏柳絮)
  “三春”一般指孟春、仲春、季春。季春也称暮春,如岑参《临洮龙兴寺玄上人院同咏青木香丛》诗:“六月花新吐,三春叶已长”。清·姚鼐《已未春出都留别同馆诸君》:“三春红药薰衣上,两度槐黄落砚前。”“三春”即“暮春”,比喻元春到了人老花黄的地步,生活更加凄苦,荣华富贵的生活填补不了她精神上的孤独和空虚。“三春怎及初春景”,她饱蘸着血泪发出了无奈的感叹。一道宫墙,两个世界。与父母同居一城,犹如“山高路远”。
  判词是以谶诗的形式出现的,存在许多未定性的空白点,需要我们解读时,调动自己的知识底蕴、生活体验和认识能力,穿透表面的字句,把握文本的含义。所以,至今有多种解释,但不管什么解释都应以《红楼梦》中的贾元春形象为本,不能任意解读,应遵循文本提供的审美范畴,不能超越文本“召唤结构”的界限。
  贾元春这一形象在《红楼梦》整体叙事结构中的作用,大致可以从显结构和隐结构两个方面审视。
  显结构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
  一个层面是,小说情节含蓄地披露了贾府对皇室既依赖又恐惧的微妙心理。“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皇上一召见贾政,贾府上下都很慌张。“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府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报道:‘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吓得贾赦、贾政一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都太监夏秉忠乘马而至,又有许多跟从的内监。”来人宣贾政上朝陛见。
刘心武“秦学”的元春辨析(3)
  这种现象说明:皇家内部争权夺利,酿成的瞬息万变的政治风云,有时会把这些贵族官僚抬到“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有时也会把他们推进统治集团“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斗争漩涡,造成他们政治地位巨大的落差,“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埋下“家亡人散各奔腾”的祸根。
  另一个层面是,元妃省亲今日之盛,必然走向明日之衰。元春归省的那天夜晚,大观园里张灯结彩,香烟缭绕,树上装饰着用绸绫纸绢做成的花,水上漂浮着用螺蚌羽毛做成的灯。“真是玻璃世界,珠玉乾坤”。第五十三回贾珍、贾蓉和乌进孝对话,披露荣国府为“元妃省亲”挥霍无度,造成内囊空虚。贾珍道:“……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家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隐结构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
  贾元春是一个过场人物,除了在《红楼梦》显结构中担负着重要的使命外,还在隐结构层面上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宫中传来她的“旨意”,顷刻就在贾府出现不同凡响。在《红楼梦》叙事结构中开拓了一个新的叙事空间,推进了《红楼梦》故事的演进,犹如一颗关键的棋子,关乎大局。大观园是与贾府相对的典型环境,是展示钟鸣鼎食文化的重要窗口,是金陵十二钗活跃的自由天地。如果说《红楼梦》有两个世界的话,那么大观园便是其中一个世界。
  大观园为宝玉和贾府的小姐们创造了一个自由的天地,这里与等级森严,时时处处充斥着繁文缛节和令人窒息的封建礼教的贾府不同,迸发出人性的光辉,弥漫着平等的意识,展现出女性的才气,透发了奴仆的心声。正因为这样,宝黛追求爱情和婚姻的自由,得到一个宽松的环境;小姐们吟诗作赋找到一个美好的园林。在这里,贾母等贵族主人享乐,一举一动显示了诗书之家的气派,钟鸣鼎食的景象,豪华富丽的场面;一步一景,再现了翠嶂清流、奇花佳木、亭台楼阁、拱桥曲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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