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惊澜录

第74章


玉盈秀眼见他瘦瘦的身子如一只猴子般缩在伞下,模样滑稽,不由噗哧一笑。   
  三人才顺着山道行出几步,何竞我忽然咦了一声。玉盈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遥遥地望见山上密林间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一闪而逝。“梅道长,”何竞我叫了一声:“怎地躲躲藏藏的,出了何事?”   
  “嘿嘿,怕什么来什么,”梅道人从草丛中探出一张无奈而又可笑的脸孔,“还是给你瞧见了。嘿嘿,何大爷,好像是出事了!”何竞我双眉一皱:“出了何事?”梅道人将一张脸缩回草中,叫道:“你自去看看就知,可不干老道的事!嘿嘿,我老道是误打误撞碰上的。”   
  “何堂主,”两个鸣凤山寨兵这时如飞奔来,叫道:“出了事了。青牛山叶孤烟叶二当家的给人杀了。”何竞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急道:“叶孤烟?在哪里?”一个寨兵气喘吁吁道:“刚刚瞧见的,尸身便在陈将军所居的‘擎天堂’外。陈将军速请堂主过去。”   
  那晚聚会之时叶孤烟在厅上大出风头,便是玉盈秀这等与他素不相识之人见他插科打诨、言语风趣,也对他心生好感,却不料这样百般机灵的一个人却在戒备森严的鸣凤山被杀。三人心中都是一紧。何竞我深深吸了口气,道:“双龙口我是去不得了,灵山,你独自一探,可要万分小心!”   
  “爹,我陪二哥去,”玉盈秀眼见爹的眼内目光犹豫,忙道:“女儿对那里的形势较旁人熟悉些,又明了青蚨帮中切口,自会无事。”何竞我素知这位女儿的脾气,只得道:“便依你。可定要听你二哥的话,不要多生事端。”眼见女儿和徒弟并肩下山,何竞我又觉放心不下,走上两步,又道:“我再唠叨两句。灵山,对阵势不可强探,不必深究。盈秀,”他望着女儿,目光闪烁起来,沉了一沉,才道:“速去速回,不可弄险!”   
  玉盈秀觉得满腹心事都给爹爹瞧透,应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和叶灵山疾步下山。何竞我目送二人走远,才将大袖一拂,随着那两个寨兵向擎天堂走去。   
  一阵急促的琴声自雅阁内传出,那声音跳脱得如同流泉击石,飞花溅玉。单闻这琴声,便知弹琴的人心中有几分焦急。“屈指算来,双龙口之会就在明晚了,定要逃出去告知何堂主和陈将军。实在不行,也要让笑云逃出去报信!” 唤晴想起江流古在双龙口所布的怪阵便觉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一下子推琴而起,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回鸣凤山。   
  这几日来,那四邪神中的江流古和水若清常在外间屋日夜监护。这二人一个不近人情,一个机诈百出,唤晴试着逃了数次,却都没有走出这间华丽的雅阁半步去。水若清受郑凌风之命,不住地将诸般华丽奇巧的锦衣美裙送来。虽然那些衣裳件件都精巧得让她叹为观止,但唤晴倔脾气一发,就是赌气不穿,只挑了一套贴身小衣换上,其余的就抛在一旁。水若清不以为意,仍是每日两次地将苏绣蜀锦送上数套,绫罗绸缎便在唤晴所卧的秀榻旁堆起了一座小山。   
  郑凌风日日忙于排兵布阵,只抽空来过看她两次。唤晴记挂笑云伤势,软磨硬泡要见笑云一面,郑凌风始终不允,只说:“灵照老和尚正给此人疗伤,这个人一身功夫稀奇古怪,所受之伤也是奇难怪症。这两天他日夜呆坐,伤势却还是不好不坏,待得双龙口之会一了,为父自会将他细细审问。”唤晴听了,更是放心不下,只是苦于无法分身去救他。                  
第十八章:翻覆如棋半局残(2)    
  虽然才近黄昏,窗外却阴云密布,已不见一点日光透过来,唤晴的心内也是一团乌云。她掀起水晶帘走到外屋,却见江流古正自端坐在桌前,双目微闭,似是入定一般。唤晴多次瞧他这般模样,早也不以为异,但此时却见他手中摇着个黑油油的物事。她觉得奇怪,凑过去一瞧,却是一张龟壳,那上面亮莹莹的闪着层乌光,也不知是何年留下来的。   
  江流古的双眼便在此时睁开,双手一翻,龟壳下跳出三枚铜钱来。他低头瞧那铜钱是两阴一阳,便拾起笔来,在纸上恭恭敬敬地画了个阳爻。唤晴这时才知,这老道是在卜卦,忍不住问:“江先生,你在这里算什么?”江流古却不理她,再将龟壳轻轻摇晃,按着跳出的铜钱画了个爻。如此反复数次,才得了一卦。   
  瞧他望着那卦相沉思不语,唤晴不由好奇心起,问道:“江老道,这是个什么卦呀?”江流古神色似喜似忧,沉了一刻,才道:“这是散人为明晚之战所起的一卦。”唤晴听他说起双龙口之会,心也一紧,忙问:“这卦上说的是什么?”   
  “这是‘天山遁’,昔年朱熹有大事迟疑不决,问卜后得了此卦,随即默然而退。”江流古说到这里缓缓摇头,“这不是一个好卦!”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   
  何竞我仰起头来,望着窗外灰溟溟的暮色云天,忽然觉得一阵空虚。“师尊,”大弟子袁青山眼见师尊烦恼,忙低唤一声,“这一日一夜以来,您目不交睫,一直在追索凶犯,片刻不得歇息。明晚就是双龙口之会了,大战在即,师尊还是歇息一下!”   
  青牛山大头领奚长峰眼见二弟惨死,又悲又怒,饶是他是个闷罐葫芦的脾气也不禁暴跳如雷。陈莽荡与何竞我暗中一商议,都觉鸣凤山上确是混入了奸细,但大战在即,不便明目张胆地查捕凶手,只得对众人说青蚨帮已经派了细作混入山寨,刺死叶寨主之后逃逸。那几个山寨头领也觉此事蹊跷古怪,但当此时节谁也不便多言,都道这笔血帐自是要等到双龙口之会上与郑凌风算个清楚。   
  但这一天多来,何竞我一直在暗地里查验真凶。他望着双目泛红的袁青山,喃喃道:“从发现叶孤烟之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却还是毫无头绪。”袁青山搓了搓手,却想不起说些什么。何竞我又问:“你二弟和盈秀有消息传来么?”袁青山仍是摇头:“这二人也是至今未回,二弟的脾气好钻牛犄角,我怕他到了双龙口,脾气上来,定要揣摩得透才肯罢休!好在还有小姐在,盼能提醒一二。”何竞我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灵山与盈秀都是聪明人,若是在此,倒可帮着参详一二。”   
  屋门便在这时打开,走进来的却是曾淳。“何堂主,”曾淳轻声道,“闻得堂主近日为追凶一事烦恼,特来与堂主手谈一局,只盼能给堂主解解闷。”何竞我双目倒是一亮,淡然道:“公子棋艺得大帅真传,将门虎子,必有高招,倒要领教!”当下便命袁青山取出棋具,摆布桌案,更焚起一炉好香。轻烟燃起,登时使人有俗虑顿消之意。袁青山眼见师父拈子布局,似是暂时忘却了那擒凶追奸的烦事,心中大喜,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晚辈幼时颇嗜此道,”曾淳的棋风一如其为人一样难掩锋芒,落子之时,清脆响亮,“十七岁那年手不释卷,将六卷《玄玄棋经》翻得破了,自觉棋艺大进。后来家父求得唐时的《金谷九局》给我参详,但我拿来一瞧,便觉不过如此。”   
  何竞我双目微闭,行棋无声,沉静如水,淡淡道:“棋道如人心,世道越是往后,人心就越是机巧,棋道也随之变得精巧诡谲。你参透了元时的《玄玄棋经》再去看唐朝的《金谷九局》,自然觉得古不如今。”曾淳笑道:“棋道如人心之说,晚辈倒是头一次听闻。”二人均是别有心思,都知此时不是较量棋技的时候,所以落子如飞,片刻之间已在局中落了八子。   
  曾淳凝视棋局,道:“唔,堂主行棋循的是古法,头头是道,法度严谨!”霍地在‘平’位二八路下了一子,笑吟吟地道:“晚辈初打棋谱之时,与人对阵,反觉束手束脚,后来便不依常理落子,常收奇效!”   
  这一子也是不依常理落子。何竞我眼见他锋芒毕露地挑起争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落子如用兵。当年宗泽传授阵法于岳飞,说到好野战,非万全计也。岳王爷那时虽初出江湖,却说出了‘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样的一句千古至理。可见棋经阵法,重在融会贯通,不乱阵脚,才不会临战失措。”竟不应曾淳这挑衅的一子,转到另一角仍布他的阵势。   
  “好一个‘融会贯通,不乱阵脚’,”曾淳哈哈一笑:“堂主,你不理会我这一子,阵脚不乱,这一局已胜了八成!”   
  何竞我抬起头来,望着曾淳别有深意的笑容,双眉一展:“多谢公子指点!”原来他已经听出了曾淳的话外之音。“不知公子对叶孤烟之事可有高见?”   
  曾淳深陷的双目闪着光,道:“叶孤烟的尸身我细细查过了,身上并无一招致命的伤痕。但后背、后脑却有十余处内伤,弄得骨骼寸断,惨不忍睹。”啪的一声,他的棋子又气势汹汹地打了进来。   
  何竞我双眉一锁:“动手的人不知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出手这般毒辣!”终于轻轻一子“顶”了过去。曾淳却摇了摇头:“我瞧未必是因为有何仇怨,此人在鸣凤山上杀人,必然要下手干净利落,省得为他人发觉。他偏偏要用如此费事的杀法,倒说明了一件事!”何竞我凝子不下,忙道:“公子请讲!”   
  曾淳道:“这就是说凶手动手之地狭窄局促,难以大展手脚使出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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