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家新燕

第81章


  江子燕好像突然间明白,他每次临走前为什么都不看她。
  “也许,我妈妈自己也不想要这孩子。但她深怕孩子流掉后,我会再给她留一笔钱,离开洲头。”她轻声说,“也许,我告诉我妈妈,如果她敢生下这孩子,我也会把那孩子也一并带走,反正我在城里已经找到’凯子’,毫无后顾之忧。总而言之,我应该会警告她,别想用任何事情来威胁我留在洲头。但等我提前看了产检记录,发现她怀着畸形儿,于是我又改变主意,不想让她生了,因为我不想要一个累赘跟着我回城。”
  何绍礼沉默地听着。
  江子燕忽然一笑:“吓到了?我的作风,你还不知道吗?我不是什么真善美的好女人呀。”
  彼边的大海前,何绍礼并不赞同。他说:“但你对我不差,你对胖子也很好。”
  她眨眨眼,感觉到眼睛再次发酸:“……因为,你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你对所有人都很友善的样子。邵礼,不要再查啦,回来吧,咱们继续过咱们的日子。我想你了。”
  何绍礼眉头舒展开来,他从沙滩上站起来,却说:“你刚刚说什么?海风太大,我没有听见。”
  江子燕任他在那边调笑了几句,才轻声说:“我说,我爱你。”
  何绍礼对大海也是无感,也许以前是喜欢过的。但此时此刻,大海又仿佛太小太浅了,好像只要他不开口说,没有人知道他胸膛里回荡过什么金色浪潮和温柔电波,正以什么速度缓慢自然地向她坠落。
  他也不过平静地说:“我也爱你。”
  何绍礼却还是在洲头再待两日,他并不习惯无功而返。
  老警察听了江子燕的推测,唏嘘不语。他隐约的猜出,江子燕至今记忆都没有恢复,因此也不想多做纠缠。苦短世道,过个舒心的日子有多难,再也没有比警察更清楚。
  大概和洲头确实水土不服,何绍礼嘴角又起了个泡。每每吃饭的时候,都有点烦躁,也就酒店早晨的自助餐多吃几口。
  海岛下午日头太毒,他索性窝在酒店,处理公司工作的事宜。何绍礼公司虽然涉及硬件,但在声波识别领域是第一的。他有时候要追踪工程师进程,技术枯燥,中午发困,居然歪着睡过去。
  仿佛梦到大学时期的江子燕。
  她穿着招牌的黑裙,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目光依旧是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有着病怏怏中的冰冷柔软和强硬。
  过了许久,江子燕突然开口:“绍礼,你能娶我吗?”顿了顿,又换了激烈的表情,尖酸地说,“算啦,你还是去娶你的小兰羽好了,她简直像酒醉后生的低能弱智儿,只要没有人照看就会死,但我江子燕绝对不会如此!”
  何绍礼脑中轰然,想张口说话,却猛然惊醒。
  “江子燕?”
  江子燕下午懒洋洋地清空着自己的工作邮件,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她没有听到何绍礼这么厉声跟自己说话,吓得心一紧:“绍礼?”
  “你以前有没有孕吐过?上次在家,你是吃虾还是吃蟹吐的?”
  江子燕定了下神,她回忆着:“好像是吃虾,还喝了奶。”
  何绍礼安慰她几句,说晚上给她电话,随后又给吴蜀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再迅速找到老警察。
  洲头因为是海岛,几乎不种植农作物,店铺里罕少能买到毒性成分的农药。而楼月迪买的剂体老鼠药,气味极冲,老警察根据经验,说大部分人自杀或他杀,都会选择把鼠药加入牛奶等腥味液体里。
  其实,也不需要牛奶。
  楼月迪和江子燕每日一桌同食,江子燕对厨艺半窍不通,依旧由楼月迪掌厨,她大概只要把老鼠药,混到牛奶或饭菜里,但江子燕当时也在怀孕初期,对气味更加敏感,想必也是吐了,险险逃过一劫。
  而楼月迪因为身体虚弱,闻了大剂量的刺鼻鼠药,也就这么流产。
  即使拥有全部记忆的正常人,也会被生活轻易欺骗。
  何绍礼一直为江子燕怀孕跳楼耿耿于怀,憎恶她轻生跳楼,憎恶她口口声声的恶言,每一句“酒醉后的弱智儿”都指着何智尧。但他确实已经忘了,最初源头居然是兰羽。
  整团乱麻,也许和他当初当断不断有关。
  老警察忽而冷笑声,他一拍大腿,说:“再去一次小燕餐厅。”
  赵庆丰正坐在餐馆中央,刚刚结束营业,他正和几名女员工吃着剩下来的饭餐当午饭,看到他们两人闯进来后顿时怔住。
  老警察也不多废话,他沉着脸直接问:“咱们镇只有家属才能凭证拿骨灰,你拿着人家小燕姑娘的□□领了她妈妈的骨灰,又把产检报告也偷出来。你这是犯法知道吗?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赵庆丰挥手让几个服务员进里屋,江子燕今天没有在现场,他也不用忌惮谁而装老实和好脾气,狠狠地骂了句粗话,脖子从金项链里红通通地伸出来:“放狗屁!我他妈可是自己去殡仪馆把月迪接回来的!留的都是我的名字!你现在去查,老子半句话有假,今天半夜掉海里活淹死!你他妈虽然是警察,但要摸着良心说话,小心一出门就被车撞死!”
  老警察瞧着他像被踩了一脚的愤愤脸色,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我冤枉你了。但楼月迪怀孕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回过洲头?”
  赵庆丰滔滔不绝的骂声,瞬间就从喉咙里消失了。
  老警察冷笑两声,他普通话不标准,但想让何绍礼全听到,很慢地说:“那小燕姑娘做事精得跟鬼似得,她当初能写信给你,肯定有八成把握骗你回来。楼月迪连买老鼠药都只能在最近的街道买,她根本没力气,自己跑去山下的医院取产检报告。难道不是你回来,去医院取走了她第三次产检报告?”
  赵庆丰冷汗倒流,他想退后几步,旁边的何绍礼一步挡在他面前,窗外阳光折射,他半个影子,居然躺了半个餐馆大厅,极有压迫力。
  何绍礼居然笑了笑,他好脾气打了个招呼:“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赵庆丰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勉强说:“我上次就说过,我当时在上厨师学校,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
  何绍礼缓缓地提醒他:“你说完这句话后,别忘记再发一个毒誓,你的月迪阿姨还在这里看着你。”
  赵庆丰在老警察锐利的目光中,脸涨成猪肝色,几乎不知道怎么反驳。
  小燕餐厅是整片的安静,冰冷空气里,是海鲜腥味和劣质空调漏出的氟气臭味。
  赵庆丰过了片刻,忽地强硬说:“我,我可不敢偷小燕任何证件,你们别诽谤良民!”
  何绍礼淡淡说:“你当时偷偷回洲头,不敢招惹子燕,只敢见楼月迪。是她亲手把子燕的证件给你,让你去提前取了第三份产检报告回来。然后,你俩一起看了报告,她又给你点钱,把你放走了,对不对?”
  赵庆丰望着他,简直也像见了鬼,鼻头肉发颤不能自持。
  何绍礼压着心痛,但脸色已经很难看,只平淡地说:“原来,你俩都知道,那小孩可能生不下来,只有子燕不知道。”
  当江子燕还在反复斟酌,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楼月迪却大度地放赵庆丰离开,然后她买了老鼠药,决定和她女儿同归于尽。也许赵庆丰说的对,世界上再没有比楼月迪对他更好的女人,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冷漠的母亲。
  何绍礼得闭一闭眼睛,才能压下不把楼月迪骨灰砸在太阳下,看看那里面是黑是白的冲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阳光下又有怎么样的心肠?
  江子燕最后一定察觉此事。
  当何绍礼订了最快的班机回城,他想到她曾经冷冷地审视着自己,微笑着加了一句:“像兰羽,像一个酒醉后的弱智儿,都有人因为可怜他而想保护他,但我爱的人总想抹杀我。”
  江子燕临下午在公司打卡的时候,她直接告诉主管,自己明天不会再来公司。
  “我工作交接的已经差不多,部门里没有再用得到我的地方啦。”她轻快地说,“不过,主管你认为我明天还需要来公司,我肯定可以来。”
  主管一愣,他迟疑地说:“你不是要上到15号吗?现在离职,可是少了这个月600多的全勤奖啊。”
  江子燕自从接了何绍礼的电话,就有点心神不宁。她曾经的脾气冒出来,却只能耐着性子:“我的时间比这600块钱更有价值呀。”
  主管没吭声,他大概觉得江子燕的话有点无趣。
  但江子燕也不在乎他怎么看待自己,她略微回眸,傅政的座位是空的,这是她在整个公司唯一有点兴趣的人。至于自己的部门,工作气氛过分松弛、充斥无用的激情,缺乏具体的信念和目标。
  她是渐渐觉得,在这里待着越发没意思了,也不需要混日子。
  果然,主管只口头性地挽留一下:“散伙饭……”
  “至于散伙饭,等有空我在群里约大家出来吃,并不着急。”她笑着截断他,权当告别。
  比起她做出平静的离开公司决定,剩下整个晚上,江子燕有些焦躁地等着何绍礼的电话。
  何智尧看她来回摆弄着手机,微微蹙着眉,有点忧愁的样子。他便扒在她肩上,也伸头去看她表情,很老成地问:“你在想神马?”
  江子燕搂住他,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门轻轻响了一声。接着,居然是面皮黑了不少的何绍礼,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随后她和何智尧就被紧紧抱住了。
  她惊喜万分,但接着,却看到何绍礼脸色一白,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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