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崩坏指南

    “我没方法救你，并不等于我不能用自己把你换出来。遗失的王族总是力量强大的，我在最后一刻与你作交换，但活祭必须是17岁之前的人，时间祭祀发动了，却并不完全。被停止的只有你的记忆，你的时间。作为代价，我的灵魂脱离身体，我的身体永远被钉在魔法阵中——对，灵肉脱离，相当于死亡。”
    如此一来就解释得通了。我为什么77岁还维持着17岁的容貌，我不是没有记忆，而是我的记忆被停止了……
    “不对。”我猛地一抬头，“我的记忆不是停止了吗？可我为什么全都想起来了？”
    他说，时间祭祀并不完全。
    没心依然有没心的好处，正常人该慌的时候我冷静到诡异。
    “你还没察觉到吗？”星瑠白桑用指骨敲敲茶几，慢悠悠地说，“60年前的祭祀正在逐渐失效，你每次想起记忆的同时，时间停止的力量就会被回弹到你的周围。”
    “你是说那些僵止事件？”
    他点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无辜的人被迫时间停止……都是因为我？”
    他摆正我的脑袋，望着我的眼睛说：“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我想哈哈大笑，又想大哭一场，可脸上的肌肉像是僵了，动也动不了。
    对于我的记忆，最后一个疑点也没有了，我却并没有觉得高兴。
    我开始讨厌我自己了。
    介绍完剧情的主持人激动地找观众索要掌声，她说，下面将有一个重头戏要登场，请大家用掌声把我们的特殊演员请出来……接着我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又揉了一下，再揉了一下。
    我觉得我还像在梦游，因为我看到了海龙。
    一大群，数十只海龙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视线，一时间会场里只能听见凌乱的振翅声，扑啦扑啦，扑啦扑啦，压住了人群的尖叫，或许他们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下巴四个褶子的领主如同泥塑一般愣在原地，大张着嘴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我想此刻的我也一定和他一个表情，我伸手去拉星瑠白桑的衣角，喉咙里像堵了一团上不来也下不去的布，张了半天嘴，才结结巴巴地说：“海海海海……海海海海……龙……”
    传说中凶猛无比的野兽居然突破了空虚云海的封锁，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人群聚集区！是它们疯了依然我们疯了！
    海龙们的翅膀和尾巴扫倒了会场的桌椅以及呆立的人群，尖啸就要掀翻会场的圆顶！
    啪啪啪啪啪——
    照明灯受不住空气的震动，纷纷应声而裂！
    破碎的水晶玻璃像雪花一样飘浮在空气里。
    我的手心冷汗淋漓。
    海龙们开始还在会场中低翔绕圈，也亏得这个地方足够宽大，不然它们一降落，下面的人绝对会被踩成肉饼。
    然后它们发现了我的存在，一只接一只在半空悬停下来，齐声朝我鸣叫。粗重的吐息击碎了落地玻璃，几乎就要溅到我的脸上！
    我只觉得耳膜快要保不住了。
    这根本就不像是特殊的安排，更像是灾难的前兆！
    星瑠白桑冰冷的手指与我交握，就在我吃惊不已的时候，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在策划这次发表会之前，我为了选址的问题费了很大脑筋。怎样才能聚集到更多的人呢……于是选了现在的王国会场。”
    他对现场的惨状置若罔闻，语气跟讲着睡前故事一样轻。
    “……王国会场能容纳的人数，比海盗村多多了，若要进行时间祭祀，就要拥有更长的时间暂停，不会像60年前一样，来不及救你。前一次不完全的时间祭祀让你生命垂危，我唯有将我们统统冻结。我让我们沉睡了60年，等的确是今天。你为了我而出生，是一生中唯一只属于我的珍宝，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你全都想起来了，不是吗？”他转眸，冰蓝色的瞳孔微微地颤动，“今天是空虚云海停留的最后一天，也是我能在你身边的最后一天……小七，我的小七，我的……龙背上的公主。”
    他执起我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轻吻。
    不知什么时候，海龙们整齐地排成一排，俯身趴在星瑠白桑跟前。像在围观仪式一样，全都收了声，静悄悄地乖巧地望着我们。
    这确是御龙。
    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让这群凶猛的野兽温驯低头。
    
     ……
    “……那是遗失的王族的宫廷传说，是从不外传的秘密……”
     ……
    直到如今，我才有了“星瑠白桑确实是遗失的王族”的实感。
    像是接到了命令，海龙们再度飞起，几乎是瞬间的事情，这种烈性的猛兽已经一只一只地排列好，如同通天的桥梁，以龙背拼成的路延伸到我们脚下。
    星瑠白桑——我的哥哥牵着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穿过粉碎的落地玻璃，穿过一地食物的残渣，穿过破败的特别包厢，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龙桥末端——最大的海龙。
    我们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次落下脚尖，都能感受到海龙身体里血脉流动的温温热度，它们的背脊凹凸不平，坚硬的鳞片甚至会刺痛脚心。
    我甚至能感觉到记忆逐渐回流到我身体里，而因我的恢复，四下的人和景，逐渐变成灰白……
    我的哥哥牵着我，就如同我记忆中很多很多次一般，我们手牵手绕着海盗村，走了一遍又一遍。我小小的手紧扣着他修长的手指，固执地拉着他，直到天光收拢，夜幕降临。
    那几乎是我的整个童年。
    我拉着他，他也由着我。那时的我虽小，但也明白他和我是不一样的。大家都不喜欢他，那么……就由我来对他好。
    我总是以为这是道简单的加减法，让他跟着我就能减少他的不快乐。我为他和爹娘争吵，我为他赌气不吃饭，我在村人面前护着他，像只护着幼崽的老母鸡。
    我受到委屈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确是他，我跑到他面前抽噎诉说，躲在他怀中偷听他的心跳。
    那时的哥哥，是七十七的整个世界。
    我记得有一次我从爹娘的战利品中看到一本书，那是一本童话。童话的内容是什么我没印象，但最后的结局却记忆犹新。
    “……王子拉着公主的手，在大家的祝福中，在天使的歌声里，一步一步走向幸福的礼堂……”
    我扔下书就去找哥哥，执意要让我们俩模仿。
    假如这么简单就让他幸福的话，我一定要拉着他的手，绕着海盗村，绕着空虚云海，走上一遍又一遍。
    哥哥听了我的提议之后静默了很长时间。
    我看不懂那时他凝视我的眼神，他俯身吻我的额头，接着他的叹息像羽毛一样落在我的耳畔。
    那天我们手牵手走了好久好久。
    最后我哭了。
    脚上起了血泡，我筋疲力尽，眼泪鼻涕一起糊上他的袖口。我满地打滚，心里充满了悲伤。
    我哭声震天：如何办，尽管哥哥就跟王子一样，可七十七不是公主啊，身份不对的话，走多久都没用啊！我哭到月亮出来，又哭到月亮回家，最后累到睡着，只隐约感觉到被谁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家的方向。
    后来我过生日，哥哥送了我一只海龙蛋。
    再后来，能让八十八服从命令的我，被村里人称做“龙背上的公主”。
    儿时和如今，就如同昨日与今日，弹指一瞬，历历在目。
    星瑠白桑是真正的王子，而我不过是个冒牌的公主。因此我从来就没有存什么侥幸的想法。可是当桃花谎称他是遗失的王族时，我或许存下了那么一份私心，我多么年轻气傲，我甚至想从他身上证明，我也可以成为真正的公主。
    现在回想起来，幼稚可笑，又怀念得让人落泪。
    如今跟过去重叠，星瑠白桑牵着我，小小的我牵着哥哥，唯一的区别是，小时候的我满心的快意，而今的我满心的惆怅。
    我回头去找灯伊的影子，但哥哥的手指罩住了我的眼睛。
    “不要回头。”他说，“小七，不要回头。”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深重的情绪，我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直到走到终点。我盯着最后那只海龙，低声叫着它的名字。
    “……八十八。”
    星瑠白桑一挥手，龙之桥瞬间散开，他一个响指，几十米之下倒在地上的小三顿时化做金色的线，飞进他手里。他把线像缰绳一样绕在八十八的头上，又只手把我护在怀中，他一扯金线，八十八与其他海龙一同，载着我们冲出了王国会场。
    我们身后的会场是一片幽幽的灰和白。灰白以王国会场为圆心，渐渐地朝四面侵蚀开去。
    那是时间的轨迹被生生地切断之后，断口狰狞安静的样子。
    
    ***
    
    我们在云雾之海中穿梭，天还未亮，暗灰色的云雾大朵大朵宛如鬼怪起伏的背脊。
    冷冽的海风倒灌进我的衣服，我生生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