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偷听到灯伊和桃花的只言片语中留意了某个陌生的名字,伊修还笑话我兴趣奇怪,又不是专业人士,普通人为什么要看《恶灵分辨法》。
我不是聪慧的人,我想既然灯伊和桃花都提到了,我就有必要了解他们瞒着我什么。只是没有想到终有一日,我会因为记下了上面的概念,而推开星瑠白桑的怀抱。
“……恶灵分为念灵与实灵。念灵由人的怨念具现而出。实灵是由于生前的执念太深产生异变的亚灵体,实灵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那个执念。我们有一个假设,尽管没有实际证明,但我们推断,实灵若接近生前的肉体,便会因肉体的磁场影响而使实灵产生破碎……”
我一字一句地背诵着书上的内容,浑身的血液宛若冰凝。
“一切恶灵都以执念为行动基准,没有善恶标准,失去判断能力,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听见我的声音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我以外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无数人的时间停止——假如无法逆转,你等同于杀了他们。我的确没心没肺,或许我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哥哥,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摇头失笑:“我并不想做你的哥哥……”
“我想!”我大喊,“你说我自私也好,反正我没有心,我没有负罪感,但从小我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世界上最爱我的哥哥!他是我的骄傲!即使全世界人都骗我背叛我,他仍然在我身边!”
“因此你的哥哥被星瑠白桑亲手杀死了,因为他对你的爱,并不是一个哥哥就能解释清楚的爱。”他静静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心的人是感觉不到自己的爱的,因此如今的我,并不爱你。”
他怔了一下,身体一颤,脸上斑斑驳驳的碎片落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
如此,如此就好了。
我的哥哥,星瑠白桑,他应该是万人景仰,站在最高点微笑如风的人,他不应该变成恶灵,为了我,变成现在的模样。
但是下一秒我却被猛地拉起,他像是急需要证明什么一样,拉着我跑向阵地中心。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我浑身发痛,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八十八和其他海龙们重新开始绕着魔法阵飞翔,鸣叫一声一声越发尖利。
整个世界都是灰和白,只有我们脚下的金色,泛出刺眼的光辉。
我只觉得就要迷失在这片狂乱的金色中。
就在这时,我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放开她,你这个恶灵!”
我猛地回头,只见灯伊和琉夏气喘吁吁地站在我们身后,灯伊似乎完全清醒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锋利地扫过来,停在我们身上。
他的手中握着琉夏腕上的银链,相对的,我胸前那只迷你死神镰刀正在嗡嗡鸣响。
他们大概是以此追踪到我和星瑠白桑的去向的。
听到灯伊的声音,星瑠白桑也转过身来,只是他的手指更加用力,似乎要把我捏碎。
好……痛!
我侧移试图抽出手来,可他力气大得惊人,我挣扎了半天,最后被他一句话打了回来。
“小七,你为我而生,你是唯一属于我的,因此,不要拒绝我。”他微侧了脸,笑容寂寞。
我胸口难过极了,咬下嘴唇。
代替我回答他的,是灯伊。
“因为你已经不是星瑠白桑了,你的灵魂在离开肉体之后被执念侵蚀产生异变——如今的你,只是个被执念支配的恶灵!你看看你自己的脸!”灯伊大声喊,“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快放开七十七!”
似乎是感应到了旧主的情绪,镰刀挂坠的鸣动越来越猛烈,“啪”的一声,像电击一样,弹开了星瑠白桑的手。
他后退两步,愕然地盯住手心。
接着落寞出如今他的眼中,“小七。”
他轻声唤我,我手足无措,耳朵嗡嗡作响,动弹不得。
“七十七,快过来!快过这边来!不要跟他走!他要用你发动时间祭祀!”灯伊着急得在一边团团转圈,但是不知为何,他和桃花都无法踏入魔法阵中来。
星瑠白桑充耳未闻,一直盯着我。随着时间的经过,随着我持续的沉默,他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偏执的狂气。
“七十七,你知道吗?这是空虚云海停留的最后一夜,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咬住嘴唇,点头,又摇头,“但是……我已经过了17岁了,无法成为献祭者了对不对?”
“当初遗失的王族需要另外找献祭者,是因为他们想全身而退而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献祭的能力。”
“可……但是……”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暴吼出声:“这是我存在的最后一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管是60年前冻结你的时间依然让你再次想起记忆!时间溶解是不可逆的,假如不救你,这也是你存在的最后一夜!空虚云海一离开,死神就会收走你的灵魂!”
是啊,我不可能忘记灯伊的初衷,他是死神,无论这段时间我们关系多好,他依然会为我带来死亡。
事实上转念一想,我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爹娘、我的亲人、我的族人都消失了。灯伊会带走我的灵魂,琉夏又在骗我,八十八不可能复生,哥哥他……又变成了恶灵。
我失去了心,如今的我根本无法去爱任何人。
突然地,我找不到我存在的意义。
是啊,我在拘泥什么呢?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欠了哥哥那么多,无论怎么我都还不起,我不能因为我欠着他,就让那么多人跟着我陪葬。
对,应该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我拉了拉衣角,那是一身水玉色的礼服裙,是琉夏送我的生日礼物。很讽刺的是,60年前,我也穿着这么一身衣裙,跳进空虚云海里。
手上拽起灯伊的小镰刀,猛力一扯,我回头对灯伊笑了笑,用力一扔,把镰刀掷回给他。
他接过镰刀,脸色一下子苍白,嘴里念着我的名字,金色的眼睛变得慌乱。
我对他鞠了一个躬:“谢谢你担心我,也抱歉为你工作带来困扰。”
我最后看了一眼浑身僵硬、一脸绝望的琉夏,转过身,重新拉起星瑠白桑的手。
“哥哥,我跟你走。我不怕死,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他先是沉默,接着对我笑了。
“小七,你还记得以前,你看了本童话书,哭着闹着要当公主吗?”
一步,一步,我们手指相扣,迈出了步子。
我侧头微笑:“那时候我多任性啊,就那么硬拉着哥哥走了一天……”
一步,一步,冰冷的海风灌进我的衣服,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寒冷,我的心是空的,但脑中却是满的,我记得星瑠白桑说的任何一件事,那是我最最重要的回忆。
“……你还记得以前,你总是不睡觉,逼着我给你讲故事吗?”
距离阵中心越来越近,他的发梢开始变成金色粉末,流沙一般飞散开去。
我握紧了他的手说:“我最喜欢听你讲对于‘遗失的王族’的传说,他们是我所知的最高贵的王族,我以为我了解他们,模仿他们就会变成公主。”
灯伊在背后焦急地叫着,他们试图闯进魔法阵,可阵像展开了结界,拒绝他们跨出一步。
四周扶起的金色咒文将我们包围,星瑠白桑像是陷入了幽深的回忆。他的身体在不断地碎裂,咔嚓咔嚓的声音连我都不忍心听下去,可他恍若未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飘忽与温柔。
“你还记得我送你八十八的那个生日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当然,你拿了一本《海龙饲养手册》给我,接着对我说,‘小七,以后你确是公主了’。”
“但是我至今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强烈地想成为公主。”
我们已经走到了沉睡的那个星瑠白桑面前,我旁边的他已经难以维持“人”的形态,只有那双凝望着我的眸子,是和梦中同样美丽的冰蓝。
“我一直认为,优秀的、无所不能的哥哥一定是什么地方的王子,王子都是很高贵的,假如要哥哥不离开我的话,我就一定得成为公主啊。”
幼时的愿望简单得一尘不染,书上总写着,王子身边到最后一定会有一个公主,假如那个公主出现了,哥哥就会选择她离我而去。倒不如我变成公主,让还没开始的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直接跳到结局。
要当王子的妹妹,就一定要成为公主。
明明是生死关头,可我表现出的平淡却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甚至感谢琉夏挖走了我的心,让我变得毫无畏惧。
我弓下身,握住插在星瑠白桑尸体上的剑。
“……小七。”
“嗯?”
剑插得有点紧,我试了一下,纹丝不动,正想加重力气,一只手覆在我握剑的手上。
“你是为我而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你存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公主了。”他开始掰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直到我的手离开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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