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53章


虽然贺远逃离盛华,但他们暗地里早已达成了协议。秦国陵王助四皇子夺位,代价是青州以东的五座城池。”
  
徐世修看着裴玠将桌上杯盏生生捏碎,茶水混着血水沿着桌子滴到地面上,洇成一片深渍。
  
他十分能体会裴玠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他刚开始伸手触及这被粉饰极好的晦暗与肮脏时一样,有恐惧与悲哀,更多的是愤慨。那本应该是挡在这万里山河之前守护一方的仁人志士、是和乐且孺的手足兄弟,一转眼就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就好像往日种种只是个曼妙的梦,现在梦醒了,才睁眼看到血淋淋的现实。
  
裴玠尽力稳住语调和缓,却难掩其冰冷,“所以太子之死其实是裴珣和徐世儒所为,裴琅通敌之案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是。”
  
“还有呢?”
  
“我近期查出水之湄也是秦国的暗桩,隶属于陵王苻凌的势力范围。再有就是…我大哥委托孟止炼一种丹药,不知道是给谁用的。”
  
裴玠闭上眼,努力接受这一切。世人皆道裴氏儿郎都是如玉君子,品行端正,虽为皇族却是难得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真是可悲可笑,裴氏大多一脉单传,如何能不慈孝和睦!如今这局面,哪里还有什么端正而言。可见皇天无亲,君权至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是他既为裴氏子弟,遇上这种事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受猜疑也罢、被诋毁也罢,齐王府的安稳绝对不能建立在山河动荡中。裴氏总有真正贤明的后人在,不管将来如何,眼下事眼下谈,哪怕最后他赌输了,至少他无愧于心,当的起端正二字。
  
他睁开眼,眸中澈净深邃。
  
徐世修的目光在裴玠脸上缓缓划过,将他的变化都记在心里。他如释重负般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到底是徐家的孩子,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公之于众。可我终归也晓得家国大义,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原本是打算着去青州尽些绵薄之力来赎罪,也算作一种逃避。既然你都清楚了来龙去脉,此事由你来揭露最合适不过。”
  
“你要知道,除非你亲自站出来,否则难逃株连。”
  
“我父兄做出这种事,我万死难辞其咎。比起将来大夏山河沦落秦贼之手,我的命不算什么。”
  
裴玠忽然起身,朝徐世修深深一揖,“徐公子凛然大义,当受裴玠一拜。”
  
徐世修托住裴玠的手臂,羞愧难当,“世子这样说实在羞煞我,我如何敢承。”
  
“善恶忠奸本是一体,世间总不乏阴诡腌臜之事,可人心终归向忠善。自古忠臣善士皆为天下敬仰,公子既忠且善,自然能承。”
  
徐世修退后一步,还了一礼,“后续事宜便交由世子,万望世子谨慎行事,当心暗箭。”
  
“我会小心的。”
  
徐世修拿起佩剑,抱拳道:“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裴玠这次倒没有阻拦他,可是他走了两步就自觉停下来,忍住心头锐痛,郑重地道:“阿晏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终是我辜负了她。这些赘事不过徒增烦恼,不必与她多言。还有……虽然不知你们如何到这潭州来,可你对阿晏的心意我看得明白,望你好好待她。”
  
这话像叮嘱,又像警告。徐世修说完也没等裴玠的反应就仗剑阔步而去,熟料打开门,那魂牵梦绕的倩影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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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山雨
徐世修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薛晏。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上次见时还是过年的时候,那时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筹谋着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而今一别数月,再见已如隔世。
  
在看到薛晏的那一瞬,徐世修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像火一般灼烧着他的肌肤,又倏而冻住,恍若一下子坠入冰窟,寒凉彻骨。他是多么想去抱抱她,一诉衷肠,可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觉得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无论怎样都触摸不到。
  
他低下头,不敢看汨汨水迹漫过她清丽的脸庞,亦不敢看她眸中的惊喜与哀伤。
  
他不知道薛晏在此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谈话,但有一点再清楚不过,从七年前他们一起被他大哥救起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不会携手白头。
  
“走吧。”徐世修平静地朝薛晏身边的小姑娘单羽道。
  
单羽懵懂点头,随着徐世修小跑着离开。她心里有些怅然,那叫阿晏的姑娘那么漂亮,难怪教徐大哥念念不忘。可见他二人见面话都不说一句就擦肩而过,她心头又莫名生出几分欣喜。
  
临出院门时,单羽回过头又看了薛晏一眼,见她还是呆呆地站在屋门口,看起来单薄萧瑟。再转身,徐世修渐行渐疾,身影无端狼狈。
  
裴玠徐徐走出来,伸出手来拿指腹轻轻拭去薛晏眼角的泪滴,“回去吧,我去给你煎药。”
  
这句话似将薛晏从怔忡中惊醒,她的眼珠子僵硬地转着寻找徐世修的身影,遍寻不见,哽咽道:“他就这么走了?”
  
再寻依然不得见,她嘤嘤哭出声,含着无限委屈,“他真得就这么走了。他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和我说。”
  
“也是,他还能说什么呢。”她忽然惨然笑了笑,“走吧,走了一了百了。反正这已经是个死局了,我知道,他也知道,既然都有了决断,又何必再牵扯挂怀。”
  
裴玠执起薛晏的手,牵着失神的她一步步缓缓迈下台阶,温润的声音似烟雨蒙蒙,带着无限温暖与缠绵,“大夫又给你开了两服新药,等到吃完了我们就回京城去,好不好?我看你身体恢复得不错,这两天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听这里人说城北有条长街,全都是吃食……”
  
等到二人回到盛华城已经是四月底,错过了三月份魏王娶妃那场盛典,却恰好遇上皇室中另一盛事——惠安公主出嫁。
  
惠安公主的夫婿是申国公三子郑禹,是皇后千挑万选择出的女婿,品行样貌皆是上乘。
  
因为惠安是嫡公主,出嫁排场自然非寻常贵女所能及,单是嫁妆中的衣饰字画便随迎亲队伍绕了三条长街而不绝,更无论未摆出来的田产店铺。
  
楚王亲自送长姐出嫁,少年英姿焕发,身骑枣红大马,过长街惹来红袖漫天。
  
是夜过半,三更的梆子敲过,这位引来无数姑娘芳心暗许的楚王爷喝得醉醺醺,避开众多守卫,翻过重重高墙,来到裴玠的房间。
  
裴玠听到动静蓦地睁眼惊坐起身,见月影重重中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扑过来,带着一身酒气。他忙闪身避开,取出火折燃起烛火。
  
灯火葳蕤,照得裴璿睁不开眼。他拿手遮住眼睛,四仰八叉躺在裴玠的床上,哼哼唧唧地道:“有没有水?阿玠哥哥我想喝水。”
  
裴玠已经不知该说这孩子什么好了,但还是倒了杯水递过去。裴璿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喉咙里的干涸灼痛才缓了不少。
  
“你不回你的楚王府,跑这里做什么?”裴玠搁下杯子,在桌前坐定。
  
裴璿默了良久,就在裴玠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缓缓坐起身,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酡红,神情却是冷酷俨然,“你之前在信上说徐家可能通敌,这是怎么回事,可不可以再跟我完完整整说一遍?”
  
裴玠早就知道他会跑过来一探究竟,只是这些日子他忙着惠安公主的婚事一直腾不出工夫,撑到这个时候想必他心里早已火急火燎的了。裴玠也不卖关子,直言不讳据实相告,“信上说得只是冰山一角,真实的情况要比信上的更复杂、更严重。”
  
“我想要知道全部。”
  
裴玠道:“这要从我在潭州救下徐世修说起了。当时徐世修被人砍成重伤,我把他安置在我住的那家客栈里,当晚就有一波人去刺杀他,个个身手不凡,后来又来了一波人帮忙抵挡,这才护住徐世修一命。事后与他一起的一位姑娘说前来刺杀的人来自于秦国,从徐世修入了潭州就穷追不舍。”
  
“潭州……”裴璿眯了眯眼,心中琢磨起这个地方的不寻常。
  
事情虽然只过去一年,但除非刻意去记忆,否则谁会对这样一件小事上心。裴玠提醒道:“当年为先太子诊治的神医孟止就是来自于潭州。”
  
裴璿知道裴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可是他今晚喝了太多酒,脑袋里昏昏沉沉地,根本就没办法思考,就在此刻裴玠的话清晰入耳,宛如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的一颗心。
  
“徐世修告诉我三件事。其一,孟止是秦国人;其二,先太子之死另有隐情;其三,水之湄是秦国暗桩。我现在已经在着手查水之湄,尽管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但整件事情已经十分明朗。通敌者并非一个裴琅,还有一个四皇子隐藏在暗处看你们鹬蚌相争。”
  
“大…大哥…”裴璿从床上滚下来,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裴玠衣襟,睁眼欲裂,“你说我大哥的死和……和四哥有关?”
  
“是的。”裴玠毫不隐讳指出来,“四皇子裴珣为夺大位,联合秦国陵王,以青州以东的五座城池为交换,谋划杀害先太子并嫁祸裴琅。现在只怕他有心挑起你与魏王的争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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