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65章


本以为登时就可将人擒住,熟料裴珣袖口飞出一把小巧锐利的匕首刺向裴璿门面,裴瑾裴玠二人脚下一转挡在裴璿身前,而裴珣趁此机会一骨碌翻起来跃上一匹战马扬长而去。
裴瑾下意识也寻了一匹马准备去追,结果被裴璿夺过缰绳上马抢先追去。裴瑾皱了皱眉又去牵另一匹,再被裴玠拦下。
裴玠道:“裴珣跑不了的,剩下的事让他们俩去了断吧,多派人跟着就好了。”
裴瑾想想认同道:“也是。咱们就在这里收拾收拾吧。”
此时战场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所有叛军与秦军群龙无首,刚好被士气大振的夏军砍个痛快。
裴玠一边杀着一边往薛晏身边挪,他看到薛晏已经体力不支,身上挂了好多伤口,红云抹抹触目惊心。
“阿晏!”他砍了一个意欲偷袭的叛军,与薛晏背靠着站立,“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赢了!”
“好!”
时近日暮,深秋的夕阳带着几分萧条肃杀打在血染的地面上,莱远城外残尸断臂推挤成山,恍若炼狱一般。突然城门□□发出一阵欢呼,带着无尽的喜悦响彻云霄。
战争结束了。
三十多万夏军望着叛军落荒而逃的方向,个个跃跃欲试准备追击而去将对方歼灭。
裴玠与裴瑾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裴瑾打马扬鞭而起,“焦楚、吴选,带兵随我一同追击!”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薛晏怔忡片刻,直到大军追击而去溅起的漫天黄土将她呛回神,她指着裴瑾问道:“裴玠,他不是也反了吗,怎么会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我有空细细告诉你。”裴玠含笑摸了摸薛晏的脑袋,目光朝后放在如雕像一般跪在徐世儒身边的徐世修身上。
时也命也,虽说人定胜天,可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逃过命运的主宰。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好儿郎,今后又能何去何从?
~
裴珣没逃多远就被裴璿带人追上了。
莱远城外有一条名唤秀水的小河,是沣河的一条分支。裴璿追到秀水边,见河边有一个用枯枝堆起来的小烤架,青烟袅袅正冒着烟气,裴珣正插了一条鱼架在火上烤。
裴珣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熟稔地朝裴璿招招手,“现烤的鱼,要不要吃?”
这话听得裴璿眼眶一热,仿佛现在他俩并不是在你死我活地争斗,而是一起溜出宫去玩耍,等到吃饱喝足了就再溜回去。然而想得再好终究已经物是人非,此刻裴璿对裴珣异常戒备,他不知裴珣又在耍什么花招,并不轻易过去。
裴珣看出裴璿的心思,苦笑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总要听我交代一下后事吧。”
裴璿犹疑片刻,还是翻身下马,对身后士兵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随时戒备。”
“这里的鱼很是肥美,可惜没有佐料,要不然会更好吃。”裴珣将鱼翻过来再烤,语气尤似在闲话家常。
裴璿在他身后站定,不再向前,亦不再言语。寂静的秀水边只有裴珣寂寥的声音在飘荡。
“你还记得当年松鹤书院的那场大火吗?我们因为吃烤鱼烧掉了整个藏书楼,冯先生都被气吐血了。”
“想想那时候可真是好,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们有鱼一起吃,有打一起挨,有书一起抄……”
裴珣声音突然哽住,良久复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可是我不后悔这么做,毕竟这是我选的路。阴谋诡计是我的手段,也是我唯一能用的方法,因为和你们比我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做不到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我知道你们都恨极了我,肯定都在骂我悖君叛国背信弃义,骂我是个小人。呵,我都认,这是事实嘛!可是阿璿,谁又不是小人呢!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兄弟几个有谁是干净的君子!”
“君子与小人,不是这样论断的。”裴璿终于开口,声音却异常喑哑,“以品德量君子。关于政治不乏阴谋诡计,端看目的是什么。君子有德,是因为君子从来都走正道,即使是裴瑾与我夺嫡杀成那般模样,说是真小人,也是真君子,因为他的计谋都是光明正大的,从不会背离大道。”
裴珣惨然笑道:“你说这话的语气可真像大哥。咱们几个只有大哥是最霁月光风的一个……是我对不住他。”
裴璿咬了咬牙,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那是他的亲哥哥,本应该顺理成章的坐上他的位子,可是还没来得及一展宏图就惨死在兄弟手中。
“大哥待我好,我杀了他;你们兄弟几个待我好,我背叛了你们;表哥信任我,最后却跟着我有去无回……仔细想想,我此生唯一对得起的就是我自己了。”裴珣摇了摇烤鱼的树枝,叹息着问:“鱼烤了好,你要吃吗?”
身后无人作答,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罢了罢了,大局已定,大势已去,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反正我本就该是个死人了。”
裴珣踢起脚边的剑握在手里,岸上的士兵们见了以为他要行刺裴璿,刚要冲过来,这边裴珣已曲肘抹了脖子。暗红的血喷薄而出,一道道血柱飞射进秀水中,顺流而下,渐渐散了冲淡了一切颜色。
裴璿木然看着这一切,表面上似乎是无动于衷,可事实上他是想冲过去的,奈何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沉重地无论如何也拔不起来。他只能定在原地看着,他看到裴珣的身子直直坠落,看到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冥冥薄暮,又看到他缓缓转动着血洗的脖颈望过来。
裴珣动了动嘴,咽喉处的伤痛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大口喘着气,终于喊出一句细微的话:“月牙山……阿缨在……月牙山!”
待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瘫僵在冰冷的石头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瞳孔一点点涣散,留在眸子里最后的影像是鹰击长空的一瞬,而透过这个影像,隐隐可见五个半大孩子排排坐在小溪边,他们一人抱着一条烤鱼啃,在孩子们的身后,有烤架上的小火苗落在一地枯叶上,大火瞬息拔起,吞噬掉了一切。
裴璿闭了闭眼,冲天的火光却挥之不去。他僵硬地转过身体面朝汹涌的秀水,出口的语调却是毫无波澜,“好生安葬了吧。”
“是。”
皇帝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敢违抗,这些士兵七手八脚把裴珣的尸身抬走安排下葬。至始至终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惊扰他们的陛下,自然也就没有人看到这看似伟岸挺拔的背影之前,这位年轻君王脸上肆虐的水迹。
~
季州大捷。
消息传到莱远的时候,薛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抬头望月。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裴玠轻推开院门,徐步走来,“中宵风露重,你身上还有伤,还想不想好了?”
薛晏见到裴玠,弯了弯嘴角,“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哪能啊!”裴玠坐在薛晏身边,哀叹一声,“咱们皇帝陛下自己跑前线去,却把这大小事务留给我,真是不讲道理!刚打完仗,大事小事加起来真叫人头疼。”
“首要之急是救治伤患,所有的伤兵都留在莱远了,光药材就是个大问题,你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我已经命人着手从附近州县征调药材,近一点的地方连夜就能运过来。”
“那就好。”薛晏有些疲惫,她把头轻轻靠在裴玠的肩膀上,眼皮一下重似一下,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裴玠轻笑出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静静享受这难得安和的时光。
过了许久,裴玠听到薛晏平稳的呼吸声,动了动胳膊,准备抱她回房间休息,薛晏却在此时猛地抱住他的腰身。
“裴玠……”薛晏把头埋到裴玠颈窝里,呢喃道:“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呢,我居然会在莱远见到你。”
“那你开心吗?”
“嗯,特别开心。”薛晏用力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和裴瑾一起来。”
“是裴瑾先来的。”裴玠解释道,“他听到沣、季二州相继失守的消息就突然撤兵往这边来了。我当时以为他要乘人之危夹击莱远,也带人星夜赶过来,后来追上裴瑾之后又发生了两次冲突才把话说清楚,然后两军合为一处前来驰援莱远。”
薛晏啧啧叹道:“裴瑾这个人虽然有野心,可国事面前从不糊涂,也是个英雄。”
“是啊。”裴玠低头望着薛晏恬淡的脸庞,思忖须臾后道:“阿晏,徐世修走了。”
薛晏身体一僵,“走了?”
裴玠点头,“今天下了战场后他就把他大哥的尸体火化了,之后就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守城的官兵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走了…也好。”薛晏扼腕叹息,“对他而言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裴玠搂紧薛晏,大胆地在她额角印下一吻,“别害怕阿晏,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也会有新的人生。”
“嗯。”薛晏低头偷偷笑起来,“我们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她复又抬头,再次看向那皎皎明月,笑得更加娇艳,“裴玠,这样好的月光当与你共赏。”
“好。”裴玠也笑着举头望明月,可是这一看不要紧,他突然在暗沉的夜幕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薛晏余光瞥见裴玠愈来愈凝重的脸色,疑道:“怎么了?”
“天色不对!”裴玠松开揽住薛晏的胳膊站起来,“西北方向有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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