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记事

第66章


“西北……”薛晏心脏骤缩,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月牙山就在西北!”
裴玠闻言牵起薛晏的手就往外跑,“走,去城楼上看看!”
待到西城楼上,薛晏直接瘫软在裴玠怀里。那铺天盖地的火光将整个西北方向映得恍如白昼,火舌卷起几丈高,即使隔着两个州府似乎也能感受到阵阵热浪扑在脸上,那灼烧感令人窒息。
“阿缨!阿缨!”薛晏抓住裴玠崩溃地哭起来,“裴玠,那是月牙山的大火!我弟弟还在月牙山!”
“我知道,我知道。”裴玠抱着薛晏一边安慰她,一边于脑海中搜索着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后续解决方法。
这大火势必是薛缨点起来的,深秋天干物燥,这火势一起就很难再逃出来了,他或许是想同归于尽。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能排除这是薛缨诱敌深入以火歼之的计谋,只是现在大火封山,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不行,我得去救他!我得去救他!”薛晏猛地推开裴玠,转身往城楼下跑。
裴玠被她大力一推朝后踉跄几步,站稳时城楼上已经没有了薛晏的影子。他赶紧追上去,好歹在城门口拦住了她。
他把薛晏困在怀里,任由她怎么挣扎也不撒手,“阿晏,你冷静冷静,现在沣州还没收复你上哪里去救人!听我的,跟我回去等着,有消息阿璿会告诉我们的。”
“不!不!他是我弟弟,我娘还等着我接他回家呢!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得去救他!”
薛晏挣扎的劲力很大,裴玠差些制不住她。他顾忌着薛晏的情绪,忙道:“好好好,我和你一起去,但是你得听我的不能贸然行动。”
薛晏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到裴玠松开连连点头应下,也慢慢卸了力道不再挣扎。裴玠果然放开钳制,却在下一刻一个手刀结结实实地打到薛晏颈窝,把人打昏过去。他锁起眉心,抱起薛晏往下榻的府邸走去。
薛晏这一觉直睡到第三日凌晨。倒不是裴玠下黑手,实在是她白日里行军打仗消耗太多精力,困乏极致,再加上裴玠怕她醒来又闹个不停直接点了安神香,竟教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四个时辰。
她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可见一片清明。她失神片刻,猛然想起昏倒前看到的那冲天大火,不由叫了一声“阿缨”,赶紧下床火急火燎的朝外面狂奔,打开门却正与要进屋的裴玠撞个正着。
“阿晏醒了?”裴玠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薛晏。
“阿缨呢?阿缨呢!”
“阿晏别怕,阿缨没有事。”裴玠双手捧着薛晏的脸,温柔说道:“他逃出来,昨天阿璿带人收复了沣州,晚上阿缨就回来了。”
薛晏呆住,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回…回来了?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来传信的是焦楚将军麾下的一个校尉,刚刚回去。你若不信我等会儿带你去沣州。”
“不,现在就去!”
“那可不行,你得先吃饭。路上要走好久,你再急也不能一下子飞过去,你得要保重好你的身体才能去见阿缨。”
“好,我吃饭。吃完饭咱们就走。”
裴玠暗暗舒了一口气,赶紧传令摆膳。
一顿饭薛晏吃的如同嚼蜡,满心满意都在牵挂着薛缨。薛缨是弟弟,陈常佑也是弟弟,可是在薛晏心中,一个很多年前喂养的小孩子显然不比一胎双生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来的亲近。可以这样讲,陈常佑先是她的期望然后才是亲人,而薛缨却是从娘胎里就割舍不掉的手足。他们一起降生在这明媚的世间,陪伴着彼此度过了那么多的寒暑冬夏,有什么能比他们更加亲密呢?
裴玠盯着魂不守舍的薛晏看了半晌,默默夹了一个煎包到她跟前的小碟里,轻声提醒道:“阿晏,等见到阿缨的时候不要再这个样子了。他受了些伤,需得好生养着,别叫他再分心记挂你。”
“他受伤了?”薛晏先是一惊,随后想想也就释然了,“瞧我都快疯了,打仗怎么可能不受伤,只要性命无碍就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叫他平白再担心我的。”
裴玠含笑不语,沉浸在杂陈滋味中的薛晏逼宫未曾注意到那微笑是多么的僵硬。
薛晏以为的受伤只是和她一般身上被刀尖划破了几个口子罢了,可是等真正看到薛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如果没有人告诉她,她一定想不到床上那个浑身缠裹着纱布散发着焦臭味的不明物体竟会是她的弟弟。
“阿晏,”裴璿红着眼睛走上前,“阿缨带着三万薛家军为饵,引得苻凌领军深入山腹,最后在三天前的夜里将对方三十万人马烧死在月牙山。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薛晏声音颤颤不稳,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你陪他说几句话吧,你俩毕竟是双生子,心有灵犀,有你在旁边念叨着可能他会很快醒过来。”
薛晏木木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周身只余下两个喘气的鼻孔未被包住的弟弟,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见状屋内的其他人都悄悄退出去,把空间都留给这对姐弟。
“阿缨,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和你抢东西了,再也不让你给我背黑锅了,你快醒醒吧……阿缨,你快醒醒,我和娘都等着你回家呢!”
门外的人听到屋内细碎的哭泣,心情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沉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是秦国干涉了我们的内政才有了这场战争,可是到头来受伤最重的还是我们大夏!这到底是为什么!”裴璿激愤难平,愤然道。
“侵略和扩张自古以来就是君王巩固统治的最佳手段。”裴瑾淡淡道,“我们想维护自己的领土和主权,不进不退求个天下太平,可是不是所有的君王都这样想。很少有君王能逃掉一统天下的欲望。”
“一统天下……”裴璿笑容讽刺,咬牙道:“就因为他们的一统天下,大夏山河沉浮至此,二十万薛家军只活下来了十七个!我们何错之有!”
裴玠道:“我们从来没有做错什么,这算是无妄之灾,可是经此一战也暴露出我们的弊端。大夏尚文,世人大多重仕轻武,也就导致了我们军队的战斗力不强。如果我们的军队各个都能有薛家军那样的实力,也不至于现在两败俱伤。”
“这的确是个问题。”裴璿陷入沉思,自显宗皇帝登基后武官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了,要想改变这种情况就得重用武官,但还要掌握好度。只是这提升武官地位容易,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却是见令人头痛的事。他揉了揉颞颥,发愁道:“可是这兵该怎么练呀!现在薛家军只剩下十七人,阿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上哪里找人去练兵。”
裴玠笑眯眯地把目光投向裴瑾,“咱们裴家可也不缺会打仗的人哦。”
裴瑾阴着一张脸瞪着裴玠,冷哼一声,眼睛又轻飘飘地扫过裴璿的脸,颀长的身体突然就矮了半截,“臣裴瑾,参见陛下。”
自称为臣,说明裴瑾放弃了争夺王位,甘愿听裴璿调遣发落。虽然裴瑾此番来解莱远之困已显现出认输之势,可是对待他这样厉害的人裴璿从来不敢擅自揣摩其心思。暗地里裴璿不是没想过裴瑾会甘愿认输,可是他总觉得不太可能,那样一个军功卓著又极具野心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只怕是不死不休。因为这个想法,裴璿愣了好久脑子才转过弯来。
“你…你说,参见陛下?!你不跟我争皇位了?”
裴瑾扶额,他有些后悔了,可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争啦!都是我裴家的江山,谁当家不是一样的。虽然想分出个君臣之名来,可说到底我们还是兄弟。兄弟又不是外人,与其斗个两败俱伤,不如相互扶持着把路走好。大夏江山一脉相传了二百年都没有事,没有道理在兄弟多的时候陷入纷乱,我们不仅得守住它,还得让它越来越好。”
他们两个曾是对手,所以裴璿还是很了解裴瑾的,自然也知道他说得是真心话。裴璿听了大为动容,俯身亲自扶起裴瑾,“好二哥,以前是我看的狭隘了。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以后好好的就是!”
他将两只胳膊分别架在裴玠和裴瑾的肩膀上,夹着他们朝院门外走过去,连日来的郁火一扫而空,心头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快然愉悦,“裴氏本就是一家,分什么你我!走走,兄弟请两位哥哥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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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明月高悬,繁星交辉,难得的好气象,更难得的是城中人雀跃欢愉的心。
裴玠与裴瑾、裴璿吃了些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回去睡倒,可他头脑中仍残存几分清明,他心里头记挂着薛晏,便挣扎着挣开双眼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些去找薛晏。
走到薛缨养伤的院子得知薛晏出去了,裴玠一路打听,终于在沣州西城的城楼上寻到了缩在角落里的薛晏。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裴玠脑袋沉沉的,坐下来窝在薛晏身边。
薛晏的目光落在西北方向冒出的黑烟上久久不愿离开。大火烧了两天才烧到秦军布置的隔离带上,有接连烧了大半天才熄火,虽是晚上,皎皎皓月下依然能看清楚滚滚浓烟。
“这场大火烧尽了三十三万人的性命,却还是没能杀死苻凌。他又跑了。”薛晏语气淡淡的,可裴玠却听出了其中藏不住的滔天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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