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安平与(观察)

第24章


在整整九年的合作中,这三个北方的最高学府在西南角上替战时中国造就了不少的人才。①抗战胜利后,对于大学教授来说,考查他们对于学潮的看法,是了解整个大学教授精神状态的一个主要标志。从《观察》时期看大学教授对学潮的看法,会对他们的精神状态有这样的评价:他们不仅同情和理解学生,而且敢于公开表达对政府镇压学潮的不满情绪。他们通常采取的办法是先在校园内劝阻学生,因为他们都是过来人;其次他们以宣言、文章等形式奉劝政府理解学生的行为,改善自己的统治。在学潮势不可挡的时候,他们中的有些勇敢者甚至要参与到学生的游行行列中。 
  教授在学潮中没有什么恐惧感,整个精神是正常的,敢于路见不平,以言相助。对学生的态度上,他们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讲的都是真心话和心里话。他们对国家的前途抱有强烈的责任感,而且他们有说话的权利。当时有民间报刊这一主要言论渠道,教授对时政的看法都能及时传达出去。当时大学之间对于教授的评聘有较为严格的学术标准,这使获得教授资格的人比较具有充足的自信,能够呼吁公正,主持正义。在历次的学潮中大学教授经常站在学生面前演讲。 
  《观察》中有这样的记载:“在这种情绪之下,众料在第二天的纪念会人数一定更多,因为在这庄严的纪念会中有北大许德珩、袁翰青、樊弘,燕京张东荪,清华张奚若、吴晗教授的演讲,讲的又都是大家所苦闷的问题,大家正好从这里找到一个方向。”①当时的大学教授中有中间偏左的,有中间偏右的,甚至也有共产党员。在清华一次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运动中,学校教授的言论很能看出他们的性格:陈寅恪教授说:“罢课既经决定,即须遵守,一致行动。” 
  张岱年教授说:“今天内战的性质,是买办阶级反人民残暴的战争……知识分子无论如何应该做抗议的表示……” 
  陈福田教授说:“我对目前物价飞涨所感受的威胁,完全和你们一样。这基本的原因是内战。对你们的行动,我很同情。”②针对当时国民党北平市党部主委吴铸人对学潮的一次讲话,北大、清华、师院、燕京大学90位教授联合发出抗议,这90名教授中几乎包括了当时大部分知名教授。他们认为:③学潮发生固属不幸,但接连地伤害学生,包围学校捣毁校舍等暴行,当局实不能辞刺激学潮之责。手无寸铁的善良纯洁青年对于这样假借暴行来挑畔的手段,表示愤慨与抗议,我们只有衷心同情。为了维护学府尊严与争取安全保障,我们也会忍痛罢教,唤起全国人士的注意,借以制止层出不穷的迫害与惨案,挽回迭受摧残的教育生机。目下学潮正在渐起平息中,而党部主持人竟又加以刺激,极尽挑拨、诬蔑、威胁之能事,用心何在,令人诧异。 
  无论吴铸人氏所告的三位教授是指何人,我们要质询他:“所谓受奸匪利用究竟有何证据?我们更要追问,第二次闻一多事件是否已在预谋制造了?我们愿意提醒当局,闻一多教授的被害不但没有消除学人对于现状的不满,且更加深了他们的警惕与愤慨。假令政府容许在这文化的古城再演一幕同样的惨剧,祗足以表现其颟顸与残暴而已。 
  当时《观察》经常发表这样的意见。如武汉大学教授金克木、张培刚、曾炳均、邓启东、韩得培、萧文烁等6位教授的《我们对学潮的意见》。①在四十年代,作为一种独立的社会力量,大学教授在公众心目中代表着公正和良知。他们当时最大的特点是在批评和抗议政府的不合理方面有整体力量,绝不是个别独立地去抗争,而是团结一致。那时的大学教授,只要觉得政府作出的决定不合理,马上就可以联名发表宣言表示抗议,而且无论是从事自然科学基础研究的,还是从事工程技术的,从事人文科学的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彼此之间在关心国家命运上全都投入了热情,并没有以专业为借口,远离社会政治。大学教授整体力量的形成,实际上已成为现实政治的一种制衡力量,至少可以发出独立的声音。《观察》时期,经常可以看到大学教授对政府的批评。下面是《观察》上一篇大学教授的宣言。②保障人权宣言者:朱自清 向达 吴之椿 金岳霖 俞平伯 徐炳昶 陈达 陈寅恪 许德珩 张奚若 汤用彤 杨人楩 钱端升二·二二·北平近日北平市清查户口,发动警宪八千余人,分八百余组,午夜闯入民宅,肆行搜捕,据平津二月十九日各报记载:十七日一夜捕去一千六百八十七人,连同前数日已入陷囵圄者共两千人以上。其中不少知名之士,就已知者如中央警官学校王云相教授,北平耆旧符定一,行总平津分署组长于汝祺女士,中外出版经理社经理张亦风夫妇及店员三人,牙医师朱砚农博士,前协和医学院大夫蒋豫图博士,师院附小女教师二人,以及华北学院学生三人,并据当局表示:尚拟继续搜捕。当初政府公布宪法重申保障人民自由,甚至颁行大赦,北平一地即已释放千余人,今反以清查户口之名,发动空前捕人事件,使经济上已处水深火热之市民,更增恐惧。同人等为保障人权计,对此种搜捕提出抗议。并向政府及社会呼吁,将无辜被捕之人民从速释放。至其确有犯罪嫌疑者,亦应从速依法移送法院,并保证不再有此侵犯人权之举。   
  第四节 四十年代大学教授(3)   
  当时,大学教授发出这样的呼吁并非什么奇特之举,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文明的抗议方式,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我要充分表达出我的意见。 
  针对当时公教人员待遇每况愈下的情况,王道明、王铁崖、孟昭英、邵循正、徐毓枬、袁翰青、陈振汉、杨人楩、楼邦彦、戴世光教授联名发表《我们对于改善公教人员待遇的意见》坦陈自己的意见,督促政府改变自己的作风。①对于当时国民党宣布民盟为非法团体一事,周炳琳、李广田、俞平伯、朱自清、陈达等四十八名北大、清华、燕京大学的教授立刻发表《我们对于政府压迫民盟的看法》,他们本着“盖容忍反对的意见,尊重异己的政党,实为民主政党的基本要素”。②并从法理的观点指出,政府宣布民盟为非法团体的不合理性。《观察》时期大学教授联名签署的声明,宣言有四个非常明显的特点:第一,以西方的法制为立论的基本前提;第二,一切以公众利益为原则;第三,一切为国家走上健康的民主宪政治之途所努力;第四,他们所关心的问题决不围绕自己,而是以公理为尺度。在《观察》时期,有法学专业背景的青年知识分子斗志最为旺盛,如楼邦彦、韩德培等,对于政府在治制方面的每一不合理处,他们都能以西方的法律精神予以批评。①   
  第五节 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态(1)   
  1949年后许多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思想上的突然转变,多数人能够设身处地予以理解。对他们的言论和行为,后人不必责之过苛。但有必要进行深入的分析。至少可以提出以下几个问题:一、这种转变是真诚的,还是被迫的?二、1949年以前,他们为什么能够保持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精神?三、屈服来自于理性的分析,还是天然的保护本能?四、信仰执著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感情和理性的选择为什么会产生偏差?等等。 
  《观察》1948年底被迫停刊,到1949年11月1日复刊,其间仅有10个月的时间,但这10个月,却是至关重要的,其间发生的重大变化给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带来了无穷的困惑。新时代的到来,使他们强烈的民族情感得到暂时的慰藉,连年战乱,外敌的入侵,经济的崩溃,人民的苦痛,使他们厌恶战争、渴望和平的心理得到了满足,但矛盾也在此时产生了。 
  1949年以前,多数受过欧美教育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理智上对于国共都有清醒的评价,所以难以相信1949年后他们的突然转变是真诚的。这里可能有一个“青年信仰”的问题。 
  “青年信仰”是指人生观尚未确立之前所自觉选择的一种人生信念。一般说来,信仰的形成要受到个人的性格、家庭环境,教育程度(包括传统教育和留学背景)等等的制约,从其年龄上看,当在二十五岁以前。如果以“青年信仰”为基本出发点,反思许多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突然转变,就会发现,这种转变是出于政治的高压和人身的威胁。1957年后知识分子的普遍沉默和士气的消失,就是这个原因。也许有人会说,1949年前,同样存在着政治的高压和人身的威胁,为什么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前后表现绝然不同?难道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一大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青年信仰”冲垮? 
  1949年以前中国知识分子在整个社会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不管他们最后发出的声音起不起作用,能不能够左右统治者,但这声音毕竟能够发出,统治者对于知识分子还保留着起码的敬意。而1949年以后,知识分子完全丧失了在整个社会中的独特地位。这种“边缘化”的最终形成,是统治者的强权造成的。至于知识分子自身应当承担什么责任,是另外一回事。许多知识分子确实在真诚地否定自己。 
  1966年自杀的翻译家傅雷也曾是《观察》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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