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深

110 重来【已替换】


    再见到薛崇,是在三天后的午后。
    江意水一连喝了三天的药,身子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便让沉寒扶她到院子里转转。
    秋日的风吹上来已经透着微凉,交织着温暖的阳光,洒在人身上,连心情都明媚起来。她自打落了水,便有些畏寒,穿着品月色锦缎夹棉长袄还嫌不够,颈上带着狐脖儿,白嫩的脸儿隐在后头,看上去娴静而又乖巧,嘴角带着笑,看见他站在抄手游廊里,不觉一怔。
    “院子里风凉,你身子刚好,不宜多逛。”
    “躺了这几天,身子骨都酸乏了,刚好出来走动走动,待会儿就回。”她含笑解释。
    两厢静默,相对无言,到底他先开了口,“今晚儿东街有灯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去看。”
    “有杂耍儿吗?”她眼睛亮了起来,“以前总听她们说街上的杂耍儿好看,却总没有机会看。宫里头见过的那些儿都千篇一律,一点劲儿都没有。”
    她此刻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软又糯,像极了和他撒娇的时候。
    薛崇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有的,你想看什么都行。我让他们去准备,你也可以让沉寒收拾收拾,咱们晚上就去。”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被她喊住。
    “薛郎君待会有事?”
    他转过身,看着她淡若梨花的脸庞,说没有。
    她仍旧含着笑:“那请薛郎君去我那坐坐吧,闲来无事,捣鼓捣鼓了松子茶,喝上去还算不错。”
    他点头,玄色衣袍微摆,人便走了过来。
    清冷幽苦的香味袭至鼻尖,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他沐浴过后,衣襟半露的场景,不由被自己吓得倒退一步,他却会错了意,站住脚,低声道:“我不过去,你别害怕。”嘴里泛上苦味,原来,这就是被人嫌弃的滋味。
    她想要解释,又无从下口,只能任他误会。
    回去的路上,薛崇一直保持着和她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便也慢下来。
    江意水走在前头,越走便越觉得烦躁,步子渐渐快起来,拐弯的时候脚一扭,眼看着就要摔下来,沉寒刚伸出手去扶,眼前便是一空。
    再一看,江意水整个儿被薛崇捞在怀里,小脸儿煞白,一看就是还没缓过神来。
    萧言有意无意侧过身,把沉寒挡在后头。
    “没事吧?”薛崇让她站好,自己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脚踝,“没伤着,小心一点就是了。”他起身淡淡道。
    江意水红着脸儿道谢。
    他静了一瞬,说了句“不用客气。”摆出一副生疏的口吻,“江娘子小心一些就是了。”
    喝茶的时候也是。
    江意水把松子煎过之后加进茶里,添了一重滋味在茶里头,问他如何,他说:“很好喝,江娘子蕙质兰心。”
    她心里憋着的气顿时就被激了起来,冷下脸,“薛郎君若是不想见到我就直说,犯不着这么阴阳怪气的!”
    萧言在一旁咋舌。
    从前傻乎乎的没看出来,眼下这生气了才瞧出来,这气势,都快赶上皇后的威压了。
    薛崇没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那壶松子茶,像是要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似的。
    他喝了三杯,再倒的时候就被她按住了,“喝那么多做什么,如牛饮水有什么意思?”
    他从善如流地放了手,看着她,嘴角带着几丝自嘲,“我只是想告诉你,确实很好喝,我没说谎。”
    更没有阴阳怪气。
    又来了又来了。
    江意水按捺住胸口那阵悸动:不许心软,不许心疼他!
    可话音到底软了下来,小声道:“我又不是在怪你。”
    她拿眼瞧他,欲言又止,“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西南蝗灾,皇上传我去商议对策,这几天都歇在宫里。才刚回府。”
    胡说,明明在府里偷偷窥视了人家三天。
    萧言看着自家郎君面不改色地撒谎,微微撇了下嘴角。
    这样啊,她肩膀松了一霎,脸色阴转晴,“商议了这么久,你定是累了,都怪我,也不先问清楚了,拉着你这么久,白瞎了这好时候。你快去睡会儿吧。”
    他眼里浮现出为难,“房间……”他扫一眼房间,江意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他们都成亲了,他和她自然得睡一个屋。
    虽说眼下她占了这里,可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总不好让他去别处睡。
    她脸颊透着红,“我去给你铺被子。”
    她往里头走,薛崇也拔腿跟上。
    沉寒权当自己不在,和萧言一块假装是根柱子。
    江意水打开箱笼,薛崇在她后头看着,“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是嫌弃我,我去别处睡就是了。”他语气很平静。
    她听上去越发不是滋味,“我并没有嫌弃你。”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看着眼前俊美的男人,“你知道我都忘了我们之前的事,所以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是吗?”
    那股味道更浓了,她有些腿软,往后挪了挪,靠着箱笼胡乱地店头。
    “小骗子。”他伸手把她困在怀里,“不嫌弃我,你为什么要躲我?”
    因为、因为,“因为……”她觑准时机,身子一弯便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拉了回来,身子撞进他怀里,“想跑?”他带着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双管齐下,江意水彻底腿软了,靠在他身上勉强支撑着。
    他道:“你也没睡午觉,不困吗?我们一起睡,等晚上的时候一起出去看灯会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地点头。
    他轻笑,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精致的床幔放下来,原本亮堂堂的视野便暗了下去,他炙热的手横在她腰间,牢牢地把她箍在自己身前,语气倒是很温柔:“睡吧。”
    江意水闭上眼儿,闻着熟悉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她呼吸变得平缓起来的时候,薛崇才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怎么会喜欢上她的,其实他也不知道。
    一开始,她聪慧淡定,伶牙俐齿,他明明觉得不屑。
    可回去之后,她的脸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眼前,像中了蛊,莫名其妙而有理所当然。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忘了两人的相识,甚至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可他那时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安心。只有这样,她才能满心满眼都是他。
    明明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性子。
    如果他爱的是之前的江意水,为什么见到娇憨的她,他却没有失望甚至放弃?
    如果爱的是傻傻的她,眼下她变聪明了,他却也没有难过,只是讨厌她忘了自己而已。
    他爱的,到底是哪一个江意水,到底是不是江意水,还是只是心里的那一点执念?
    消失的这三天,他一边在暗地里看着她,一边质问着自己。
    直到今天,直到她喊住他,他才明白过来——他爱的是爱着他的江意水。
    所以,是什么样的性子都好,哪怕忘记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就让她从头再爱他一次。
    何况,从她刚刚的表现开看,她对他,也不全然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他在她脖颈处落下一吻,轻轻的,带着怜惜,江意水往里头缩了缩。
    这里是他最爱吻的地方。
    因为,咬在这里,他可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所以,别想着离开我,别讨厌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对着江意水安静的容颜,无声道。
    *
    江意水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薛崇刻意压低的声音,“晚膳准备好了吗?”
    然后是沉寒的声音,“准备好了。郎君,女郎醒了吗?”
    “尚未,再让她睡一会吧。”
    然后便静下来。
    她咀嚼着他那两句话,心里有些甜滋滋的,可转而想到之前,又有些羞愤。
    她明明都不傻了,居然还跟着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
    他一用手段,她就没辙,这怎么行呢!
    她不能让他吃的死死地!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这才面色如常地睁开眼,喊了声“沉寒。”
    沉寒打帘子走进来,“女郎醒啦,奴婢刚还在说呢。晚膳都备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就能吃了。郎君特意嘱咐了,待会出去换身不显眼儿的,奴婢想着女郎的衣裳都不适合穿出去,只能回房去挑拣了几件奴婢的衣服,都是府里新做的秋衣,还没上过身,女郎试试吧。”
    沉寒把衣服往里头一递,转头拿灯剔戳了戳灯花,让烛光更亮些。
    江意水西索西索地换好衣服,走出来对着镜子瞧了瞧。
    她和沉寒身型差不多,秋衣都是短袄下裙,宽落落的,看着也还算合身。
    上衣下裙都是一应的苏青色绣芙蕖纹,看上去水灵灵的,像她水灵灵的眼睛一样,透着股清丽的美。
    沉寒为难起来,这往人群里一站,谁能看不见!
    “要不,再换一身?”沉寒又愁又得意,“女郎这姿容,便是换什么衣裳都掩不住,要想不显眼,只能往脸上抹把炭灰了。”
    江意水忙摆手,“不行。你要在我脸上抹灰,那我还不如不出门呢!”
    沉寒噗嗤一笑:“奴婢逗您的,瞧您,脸都吓白了。”
    她瞪眼吓唬沉寒,“再逗我,我待会就把你卖给耍杂耍儿的,还能买两串糖葫芦呢!”
    “糖葫芦?怎么突然说起糖葫芦来了,奴婢好像没和您说过呀”沉寒思索着。
    江意水其实也就顺口一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大约是听别人说的吧。对了,糖葫芦是什么,糖做的葫芦?”
    “是山楂果,外头裹了糖浆。”薛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意水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没声!”
    他倚着墙,手横在胸前,话里透着股随意,“我哪没声了,是你们说的太热烈,没听见罢了。”
    江意水将信将疑,目光落在他身上,忍不住惊艳了一下。
    他换了身玄金色常服,金质玉相,脸儿又俊,看上去出众的很。
    “看呆了?”他笑问。
    胡、胡说!
    她正准备抵赖,突然发现不对:他让她穿的不显眼儿,自己却穿得一副翩翩君子的样,想干什么?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