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深

119 变天【已替换】


    亭外池里的锦鲤翻了个身溅起一团水花,旁边的鱼群们一哄而散。
    江随转着茶杯看着薛崇,面容似笑非笑,“你不怕昭昭她回心转意?”
    薛崇提起精巧的小茶壶,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口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不会。”
    “呵。”江随嘲讽地勾起嘴角,“你该庆幸,要不是昭昭那一摔,他们之间早就没你什么事了!”
    “我以为,这应该叫缘分。或者,大哥以为,冯延真能顺利娶到昭昭?听说冯老爷入京却未曾住在江家,而是另托人置办了一所宅院,三千两的宅子买出了五千两的价,实在令人咋舌。”他微微一笑,“这样的人家,就是大哥心目中的好归宿?”
    “皇家更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就得看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了。”薛崇起身,眯着眼看了看天,“近来风总是大得很,指不定哪就得翻船了,大哥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多外出的好。省得飞来横祸。”
    他掸了掸袖子,“某先走一步,此处清风徐徐,大哥若是有兴致,不妨多坐一会。”
    江随挑了挑眉,昭昭和冯延还没说完话呢,他还能先走到哪去?
    别说他了,就是萧言都有些疑惑,“王爷,咱们不等王妃了吗?”
    “等,但不是在那。”他可不是专程过来喝茶的。
    他走到院子里,兰莹和沉寒站在房门前,看见他来,均福了福身,“王爷。”
    他嗯了声,“王妃还在里头?”
    “是。”沉寒应了声,“王爷是不是……?”
    “不必,我在这等着就是。”
    屋内本就静默,两人说话的声音又没刻意压低,自然而然地就传了进来。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声音轻柔,“表哥,我要走了。”
    “为什么?”这是他不知多少次问这个问题。
    她的回答还是一样,“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天遇见他,在那天忘记一切一样。”她深吸了口气,“是阴错阳差也好,是命中注定也好,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表哥,我们得学着去接受。你不试着去放下,怎么知道自己不可以?表哥,放过自己吧,算我求你。”
    他忽地站起身来,“如果你今天的用意是来劝说我,然后让自己能良心稍安的话,那你大可不必。我说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他顿了顿,“包括你。”
    他说完便转身开了房门,视线和薛崇的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看来信王爷对昭昭很不放心呢,连说个话的功夫都要等在外头。怎么,怕我带着昭昭远走高飞?”
    薛崇的视线移到他身后忧心忡忡的江意水脸上,又转回来,淡淡道:“冯郎君说笑了。”
    冯延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怒火更甚,欺身上前抓住他的领子,“说笑?你觉得我是在说笑?你觉得我没本事带走昭昭是吗?”
    薛崇按住他的手,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道:“昭昭在看,冯郎君,别让她伤心。”
    冯延一把推开他,盯着他看了一会,一语不发地甩袖离开,正好撞到忍不住过来看看的江随。
    “延弟,你这是去哪儿啊?”他一脸莫名地看了看薛崇他们,又看看愤愤离去的冯延的背影,担心他出事,忙追了上去,“延弟,等等!”
    江意水怅然地站在原地,神情惘惘,迷茫地像找不到方向的孩子,看得人心疼不已。
    “昭昭。”他走到她身边,安慰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埋头在他怀里,肩膀微微抖动着。
    薛崇无声地把她抱紧了,任由她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
    当夜,江随和冯延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身酒气。
    江随还好些,神智还算清醒,冯延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冯江氏和江大夫人坐在堂上,都忍不住站起身。
    江大夫人斥了江随一句,“去哪喝了这么多酒,服五石散了不曾?”
    江随忙道不曾,“光是喝了点酒,旁边什么都没用。”
    景人爱服五石散,盖因它能使人飘飘欲仙,忘却凡尘诸事。
    可江家却是严禁服用的。
    江大夫人这才缓了神色,但口吻还是带着抱怨的,“喝这么多酒也够受的。早知道你是带延儿去喝酒,我就不该让你们出去。”
    冯江氏心里虽也颇有微词,可却不能当着面说,甚至还维护了江随几句,“大嫂别怨随哥儿了,他们兄弟好久没见,喝几杯也是应该的。”她看了眼烂醉如泥的冯延,“瞧喝的这样!大嫂,我先回去帮他醒醒酒,省得他明日起来不舒服。”
    “应该的,应该的。”江大夫人侧头吩咐明月,“让他们煮好醒酒汤给姑奶奶送过去。”
    等冯江氏带着冯延走了,江随揉着眉心也打算回房,陪冯延喝了这么多,他脑里也发涨,“娘,那儿也先回去了。”
    “你不急。”江大夫人坐下来,理了理裙角,“说说吧,去哪儿了。”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无缘无故地,延哥儿能喝这么多酒?”江大夫人晲他一眼,“你姑妈心里头估计也有数,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明说罢了。你还真当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谁?”
    江随倒没指望能瞒过江大夫人。
    他垂手道:“去见昭昭了。”
    “果然。”江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剐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消停不了。”
    江随默不作声地替江意水挨着骂。
    江大夫人说了一通之后才问,“这事信王知道吗?”
    “知道,他陪着昭昭来的。”江随安抚江大夫人道:“娘,昭昭只是想劝延弟看开些,这才见的面。再说,延弟既然来了京,他们总能碰见的。与其到时候生分,还不如现在把话说开了。”
    “那说开了吗?”江大夫人冷嘲。
    江随默然。
    “你们呐,平日里读那么多书,连这点都看不透。”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事,谁都没法说开。该做的做到了就行,剩下的,都留给时间吧。”
    *
    还没等时间这剂药发挥作用,京里忽然变了天。
    宫门前久未响起的鸣冤鼓铮铮响起,浑厚的声音伴随着哭冤声一路传到奉天殿前。
    皇帝沉着脸坐在堂上,听完了他们的冤情才问道:“如你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蓬头垢面的妇人哽咽道:“漫山遍野,一眼看不到头。”
    “辅国公。”皇帝阴测测的视线扫过来,辅国公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辅国公忙出列,“皇上,这事老臣丝毫不知啊。这收田买卖一事,一贯是臣的家奴在处置,臣惶恐!”
    “你惶恐?”皇帝拍了拍龙椅的扶手,愤而起身,踱下台阶,走到他面前,“你惶恐得过朕?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胆大妄为。朕实在不知,那些边陲之地,该是什么模样!朕真是想想都觉得心惊!”皇帝的视线扫到他后头的人身上,凡是视线所及之处,大臣们都低下了头,皇帝冷哼一声,“朕知道你们也没几个手上干净的!”
    他左右踱着步,“你们这些老臣都是跟着朕一起打得江山,朕知道,你们有功劳,平日里能过得去也就过去了,朕从来没说过一句。可你们呢,得寸进尺!”他指着一旁,“先是安南侯,公然取人性命,紧接着又是你们巧取豪夺,并田逐民,动朕根基。怎么,你们是嫌朕的皇位坐的□□稳是吗?”
    众臣忙道不敢。
    “不敢?!”皇帝振袖,“那你们说,你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他把指头对准辅国公,“特别是你,辅国公。你是国丈!居然还做出这等事情,你们是嫌皇后这坤位坐的太久了是不是?!”
    辅国公忙颤声道:“皇后娘娘久居深宫,这事儿她是半点儿不知情的!”
    “这么说,国公大人却是知情的?”御史台的武御史眼中精光一闪,截住他的话头。
    “这……”辅国公神色变换了下。
    皇帝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冷笑,“好!好啊!好一个辅国公!”
    他甩袖回座,身子前倾,手抵着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群人,突然喊了一声“信王。”
    薛崇这才从列中站出来,执着玉笏,“臣在。”
    “这件事,交由你查办。凡牵涉其中的,一律革去官职,回家待命。倘若有不听劝阻者,可先斩后奏。记住,你就是朕,明白了吗?”
    薛崇深深作了一揖,“臣明白。”
    你就是朕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头上。
    这四个字是何等的分量?
    皇帝是随口一说,还是早有预谋?
    一时间,众人心思都不由活络起来。
    薛崇却不在意他们的想头,一下朝,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京畿。
    “王爷说,这几日大概会歇在那里,请王妃不要挂念。”十二传完话便垂首等着江意水吩咐。“我知道了,近日天寒,你待会走得时候记得多带几件鹤氅。”她细细吩咐,“人多的地方最麻烦的便是疫症,记得带几个大夫过去,让他们开些强身健体的药喝着,以防万一。”
    十二一一应下。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去吧。”她笑着让沉寒送十二出去。
    一转身,笑便隐去了,怔怔地看着窗外,眉间笼着清愁。
    兰莹怕她郁结于心,便道:“左右王爷不在,王妃要不出去散散心?”
    “也好,去见见三妹妹吧。”江意水勉强打起精神,“你替我送信过去,说我明日到访。”
    “是。”
    沉寒回来的路上刚好碰到兰莹,“做什么去?”
    “让人给成王府送个信,我看王妃郁郁寡欢,还不如出去转转呢。”兰莹回道。
    沉寒看着她匆匆的背影,摇了摇头。
    但愿出去真能换个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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