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8 第 肆 章


金陵——襄阳城。
    再次睁眼,盏盏花灯盈盈落目,千万盏灯笼聚集一处,繁花似锦,比下了空中那高高挂于黑幕的一轮明月,赛过了那晶亮闪耀密集无比的星群,灯火阑珊,诗情画意,我因为这朦胧的灯火光亮微微眯起了双眼。
    明明,鬼差是连日光都不怕的呀。
    手背搭在额头,遮挡了些许灯光,我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襄阳城内,时值春季。
    城楼林立,角楼座座,于它们中央的池水微波粼粼,澄澈潋滟,倒映着才子佳人依依作伴,温柔缱绻的身影,如同一幅倩丽唯美的画卷。夜市中,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那儿是少年郎猜灯谜,那儿是青年才俊作诗赋曲,而那儿又是哪家大家闺秀出门游玩,好一番热闹。
    我于灯红酒绿处,亭台楼阁中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犹如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人一般,而自己就是这画卷中的人儿。
    ……虽然渴望,却不奢望,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重新投胎转世的缘由,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人亦鬼,鬼亦人,真真假假,何必言说。
    怀中的符咒突然闪烁,我低头拿出符咒,随即唤出里头的寻魂镜。
    寻魂镜,名副其实,寻得魂魄。方圆百里,没有它寻不得或是漏掉的将死之人。
    而这幽都的两三日,或是人间的两三年,我便是于此度过,这整个襄阳城的鬼魂,也将是由我全权负责。
    寻魂镜指向的是城东一侧偏僻人家,我虽有点不舍此处繁华,却也懂得主次,立刻动用法力飞升前去。
    也不过半响,我便到了一处小户人家。
    我本意是在外等候那魂魄离身,再动用招魂幡引它出来,之后便用哭丧棒将之收服。然而,我还未有所动作,便听得里头锅碗瓢盆砸地发出的砰然声响。
    手中动作停滞,疑虑升到心头。
    鬼差法则第一条,便是不得靠近将离魂魄之身,避免参与人间事务,改变未来轨迹。
    我当时看着一条法则的时候,并未有所感触,因此此时这番声音倒是未让我心生退缩之意,反而让我好奇不已。
    我思忖,如今并无人监督,不如便去走一遭?看看发生了何事?
    我对自己的定力抱着十分的信心,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插手人间事务。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将符咒再次放入我那嫩绿色薄纱内衫中,我纵身掠下。
    轻飘飘地落于树丫上,站定,却发觉院内竟比院外还更为破旧不堪,残垣断壁,虽已入春,那庭院内的一颗槐树却毫无生长的迹象,失去了本应该拥有的生机。而那青荇早已长满了院落,潮湿阴冷,毫无初春的气息。
    我正欲跳落于地面,进入房门窥探,却被一声破门声止住。而一个孩童竟然从房内飞扑而出,然后直直坠地,全身黑乎乎的,死气沉沉,却倔强地从地面上硬撑而已,冷冷地看向房内。
    槐树枝桠正对着房屋的侧面,我能非常清楚地看清那孩童被脏污浸染的稚嫩的脸颊,以及他那绝不屈服于一切的阴冷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完全不是孩童应有的仇恨以及坚强。
    我被这一场面震撼,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然而,还未等我思考一番,那边房屋内已有两个彪形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一个相较比较精瘦的人微微屈身,拍了拍那孩童好不容易才抬起的坚毅面庞,形态猥琐地啐了一口,道:“你说,你娘亲也死了,我们的债该问谁讨呢?嗯?”
    另一个更为高大健壮的人直接踢了那孩童一脚,对着一开始那人道:“你还跟他说什么废话?我看他长得甚为怜人,不如咱哥俩直接把他卖给富贵人家当娈童不就得了,日后还能大富大贵呢!到时候他说不定还会感激我们两人,哈哈。”那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一口黄牙惹人作呕。
    谁都知道,如若成为娈童,那一生便算是完了。
    我自认为已经看尽这世态炎凉,却仍旧不忍。这两人,早就不能算是人,甚至连鬼都不如!
    我用力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背,牙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逼迫自己不要出手制止。
    “大哥,你废话这么多干甚,直接带他走不就得了。”一开始说话的人双手叉腰,嘴角咧开,露出他那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嘿,也对。”那被唤作大哥,满口黄牙的地痞流氓立刻上前准备抓他。我不受控制地上前,却立刻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停下了脚步,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那彪形大汉正欲抓住他的一瞬,那名孩童立刻咬住了那抓他之人的手掌,紧紧地咬着,狠狠地咬着,眼神如同饿狼一般冷静,如同饥肠辘辘的老虎般渗人,那眼神是死寂,是虚无,是绝望……
    “啊——!”那彪形大汉显然是没有想过一个孩童也会有如此大的劲道,立刻疼得直甩手,可那孩童却怎么也不肯松开他的牙齿,瘦弱细嫩的手臂圈在那彪形大汉粗壮的手臂上,死命地拽着,死命地压着,如同即将死亡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拽紧是生的希望,而放手必定是死亡。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触目惊心的场面,双手捂着嘴巴,视线时时跟随着那孩童的眼神,那充满着死寂的眼神。
    这孩童的心性甚至比那两个看似强壮的彪形大汉还要强大,还要刚强,或许,甚至于比这个世间大多数人都要更胜一筹。
    若他是个成人,我并无特殊的感想,最多觉得那人心性确实强大,可若是摊在一个孩童的身上,却是骇人听闻。
    我已然被他震撼得无以复加,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几乎土崩瓦解。
    如此心性的孩童,怎么可以就这么受制于人,怎么可以被卖去成为娈童,他的一生该是波澜壮阔,该是驰骋翱翔,该是人上之人。
    若是我一开始并无违背鬼差法则便好了,若是我并未因为好奇而进来看看便好了,若是我……
    可惜,世间并无如果。
    若是看到荒唐之事却没有制止,我还是我吗?
    既然,那个孩童阳寿未尽,我便不算更改天命。如此,便顺之我心吧。
    那头的大汉终将孩童甩开,孩童“砰”地一声摔落在地,晕厥而去,而那大汉疼得哇哇大叫,直捂着伤口骂着粗话,在一旁本来只是看着热闹的小弟显然被那孩童给惹火了,瞬间冲了出去,眼看就要一脚,然而,一脚踏出,却是踏空。
    我早已动了法力将那孩童移走,他这一脚不是踏空才是奇事。那小弟满脸惊疑,怒道:“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似是不信邪,他立刻伸脚再次踢去。
    我再次动用法力,可这次却不是移动孩童,而是控制了那小弟的双脚。只见那小弟踢出去的那只脚立刻转了一个弯,直接踢向了那边还在向手臂呼气的大哥,下一秒,那大哥便云里雾里地被踢飞了出去。
    我心中好笑,直觉出了一口恶气,又惊疑这较为精瘦的大汉力气倒是比那精壮的大哥大上不少。
    那精瘦的小弟因为这一变故一脸惊骇,疯了似的爬过去搀起自己的大哥,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哥,哎呀喂,我的大哥啊。”
    而那大哥被那一脚着实伤的不轻,虽被自己的小弟搀扶起来,却是摇头晃脑,看起来脑子已经昏昏沉沉,难以即刻清醒。
    那小弟本来已经被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这件事情惊吓到不行,如今看自己的大哥也被自己踢得半残不残,早已吓坏,还不待我再行施法,那小弟已经自己搀扶起他大哥,向外跌跌撞撞地跑去,嘴里还口吐污秽:“瞎了他姥姥的,真是活见鬼了。”
    我心中不喜,本欲再施法扇他几巴掌,但又想到他本来就已经吓破了胆,如果再吓他一吓,说不定他便要吓到丢了他的大哥了,之后,我要将那大哥丢出也着实要费一番功夫。一念至此,只得作罢。
    瞧那两人已经跑远,我才走近那孩童,那孩童面容灰尘满满,满脸污秽,嘴角挂着血丝,显然在我来到之前已经受了不少的拳打脚踢才成了这番模样。如今,他陷入昏睡,倒是比刚刚醒着时的模样好上了千倍万倍。
    至少,没有那么了无生息、生无可恋。
    想起刚刚某个孩童阴冷的模样,我暗叹了一口气,最终暗念口诀,将孩童移至了屋内的榻上。
    屋内,于我所想,家徒四壁,地面上还有着刚刚摔坏的锅碗瓢盆,倒算是这个家最为值钱的家当,砸了真当可惜的。
    而屋内中央,倒是有一张木板拼凑而成的木床,虽然看起来极为破旧,也算是这个家为数不多高于地面的家具了啊。
    我瞄了一眼榻上的孩童,终是将目光放在了早已过世的木床上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刚刚去世,身体尚留着体温,肌肤蜡黄,应该是得了伤寒,无钱救治而死,想来也是可悲可叹。只是,那女子却身得一身好模样,浓密的睫毛,樱桃小嘴,鹅蛋脸,标准的美人瓜子。
    我想到那孩童的眼睛,突然觉得,若是此人睁开了双眼,必然是灵气逼人,气质非凡。
    我唤出符咒中的招魂幡,在空中摇动了一番。
    瞬间,周围空气氤氲起来,四周风声玲珑作响,灵动美妙。
    那魂魄缓缓离体,在空中漂浮,我再次招出哭丧棒,将之勾下,那魂魄终是成型,渐渐睁开双眸。
    我失神,于我想的一般,甚至更为灵动,更为国色天香,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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