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茶栈

    度浮生手心的青色丝线微微一滞，“你果然与我有故。”
    可惜这个故人，并不了解她。
    度浮生声色清冷，将之前的滞顿一扫而空。掌心的青色丝线再次细密的缠绕了起来。
    对于度浮生而言，能够让她忘了的事情，那必是没什么值得记忆的事情。
    既已忘记，何必记起。
    “你奈何不了我的。”妗妗的声音从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身上传来。
    度浮生眉间微蹙。指尖微微勾动，掌心控制着青色丝线往后一拉。
    却像是那个动作扯断了线，什么都没有缠绕住。
    妗妗的声音还在继续，“因为我和你的渊源，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你不了解我，而我却熟悉你。”
    度浮生微微眯了眼，掌心的青色丝线在指间收握里湮灭。
    “我收不了你的魂，不代表我没办法让你灰飞烟灭。”度浮生冷眼看着床上这个女孩，眼底的青芒将瞳孔覆盖。
    度浮生微微勾起了唇角，眼中的温度却是越来越冷。
    她看不到这个名为妗妗的女人的魂。
    明明上次的时候，她还能隐约看见。
    妗妗只是个凡人。
    “我引你来，只想与你做个交易。”妗妗的声音三度响起，“用我的魂和你的记忆，换你毁了阿羽身上的天道痕迹。”
    度浮生浅浅的笑了，如同秋日的第一缕晚风，淡漠到薄凉，“你没有魂，我也不需要记忆，自然不值得我对抗天道。”只有两种人的身上会留有天道的痕迹。一种是被命运选中的气运之子，另一种，则是被天道打下痕迹要生世轮回受难赎罪的负罪之身。
    更为有趣的是，气运之子的一世气运正是负罪之身十世气运的凝结。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这个名为阿羽的男人，显然是后者。
    而拂去负罪之身的天道之印，无异于打乱这个世间短期内的气运规则，这会惹了天道的怒气招致天道惩罚。她轻则陷入沉睡，重则引来天雷。虽不致死，但也麻烦。毕竟含了天道惩罚的天雷，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够伤到她的事物之一。
    她没有白赶着受伤的嗜好，更遑论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魂，也没有交易的价值。
    她也不愿在这里浪费她的上古茶株。
    “我有魂的，只是你害怕看见。”妗妗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度浮生的拒绝而有什么波动，反而同样的冷静，也同样的一语中的，“因为你有预感，只要你看见了我答应了我，就会想起被你放在角落里不愿提起也不敢提起的过去。”
    妗妗：“度浮生，你生来为神。”
    即使你如今忘了前尘，即使你否认自己生来为神，但你没有办法否认，你所拥有的能够改天换地的能力，以及生来为神所具有的对未来的敏锐感知力。
    度浮生的眉间叠起极浅的山峦，而后转瞬间恢复，平静冷漠得如同她并没有听懂妗妗这十个字背后的语义。
    “我不是神。”度浮生如此解释，“我不会慈悲。”
    “那你为何不接受我的交易呢。”妗妗的话飘在这只有她和度浮生的ICU里，不是尖锐的反问，而是极浅又自而流露的叹息，“展示黑暗，诱人靠近绝望，再以绝望来让人报复甚至毁灭他人。你做的哪一件事情，是慈悲的，是与天道顺应的呢。”
    比起光明，你更倾向于黑暗。
    比起救助，你更愿意摧毁。
    你不直接与天道为敌，是因为只有在上古茶株的契约下，你才能避开天道的惩罚和追杀，才能将你想要的黑暗和绝望长长久久的蔓延下去。
    你不喜人类，更不喜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
    但是没有人类会许愿与天道为敌。
    所以你要用人类的黑暗和绝望来腐蚀这个世界的天道。
    所以。这样的你，为何不接受我的交易呢。
    为何不扰乱这个世界的气运，借此打乱这个世间的规则，让你所偏向的黑暗和绝望蚕食这个你不喜的世界呢。
    “你不是想要毁了这个世界吗。”妗妗的话语似乎响在了度浮生的脑海里，疑问的句式，却是陈述的语气。
    如果度浮生想要的不是毁了世界，那么她的浮生茶栈便不会为了绝望而停留。因为只有绝望，才会有近乎于失智的疯狂。
    可是她真的想要毁了这个世界吗。
    如果度浮生真的想要毁了这个世界，那么那些曾经到过浮生茶栈里的人都该被度浮生蛊惑，选择更为黑暗的愿望才是。
    她从来都只是将黑暗的可能告诉那些来到浮生茶栈许愿的人，从未去刻意蛊惑，也未曾刻意引导，即使这些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妗妗：“那你不直接动手的理由是什么呢。”
    生来为神，又历经无尽岁月，就连天道都不能取其性命的度浮生，倘若真的一心想毁了世界，何必这么麻烦。最多不过修为折损，与世界天道两败俱伤而已。若是肯拼着性命，彻底毁了这个世界的天道也不是不可。
    那么她如此费尽心思地要通过人类的黑暗来腐蚀天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她无尽的生命找点乐子么。
    倘若她真的想找点乐子活着，又怎会守着这浮生茶栈，日复一日地选择沉睡呢。
    这一切只有一个答案——
    因为她心底，是不愿活着的。
    度浮生的眸色一凛。不愿活着的真实念头在心思百转间浮现时，度浮生的心里又是微微一痛。
    她不愿活着却活着的理由，不喜人类不喜世界却不直接动手一了百了的理由，那个理由，度浮生不知道。
    或者说，忘记了，不肯知道。
    “你其实也不知道。”度浮生的眸色深深浅浅，最终又落成幽深的黑暗，寂寂的平静了所有的波动。
    “但我能让你知道。”
    空气有过一瞬的静止，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控仪的上下起伏。
    许久。
    “好。”
    度浮生的袖底泛起淡淡的青芒，那本该在浮生茶栈里的水壶，此刻正悬在空中。
    两盏茶热气轻拂，ICU内有淡淡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