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茶栈

    度浮生指尖轻点，温热的茶水便化作一道水线没入了妗妗的额间。能让上古茶株契.约成立生效的方法不少，直接喝下去是一种，没入额间浸染灵识也是一种。
    “你的愿望。”另一杯茶安静地悬浮在度浮生的面前，一如度浮生此刻听不出波动的声线平静。
    妗妗开口：“毁了阿羽身上的天道痕迹，把他原本的命还给他。”
    度浮生眼底泛起青色的光芒，声音依旧淡漠，“你只有一个愿望。”
    上古茶株的契约是可以逆了天道没错，但每个契约也只有一次的机会。度浮生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阿蘅一般把自己的命活成别人的命的圣母，自不会在拂了阿羽身上的天道后再附赠给妗妗一个愿望。
    妗妗没有失望，也没有试图朝着度浮生乞求同情与怜悯，她甚至如同度浮生一般淡漠，“这是同一个愿望。”
    毁了阿羽身上的天道痕迹，就是把他的命，还给了他。
    那是他本该有的命运。
    度浮生的眉尾微微挑了挑，弧度细不可闻。
    度浮生活了多久见过多少种人呢，久到她甚至不用细想，只听一听或者看一看就能够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底打着的大致是什么样的算盘。
    谎言、欺骗、不怀好意、居心叵测，但凡人类敢将算计动到她的头上，度浮生就不会毫无察觉。
    是以度浮生不言。因她从妗妗的话里听出了真实。
    虽然度浮生现在还不能明白为何这是同一个愿望，但度浮生可以肯定，这个叫做妗妗的女人，没有骗她。
    空气再次有些滞顿。
    度浮生的手指扣上了面前悬浮着的茶杯。
    茶烟轻扬，度浮生的目光在烟雾缭绕的虚空停留。
    她在犹疑。
    她在抗拒。
    度浮生的眸底开始复杂了起来，隐约可见有微微情绪的翻腾。
    不去触及那片被尘封的记忆的选择，仿佛变成了一种本能。
    却是片刻，度浮生的眸底已然归于平静。
    她确实抗拒那段记忆，就如同她抗拒人类的善。
    但妗妗有句话没有说对，她并不害怕。
    她度浮生已经活得太久，久到这世间再没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
    当一个人孤独了太久，即使是疼痛，也会变成一种证明。
    至少还真的活着的证明。
    人是如此，度浮生亦如是。
    修长而偏白的指扣着古朴的茶杯，一口饮尽。唇上残留了些水汽，终是沾上了世间烟火的气息。
    空气里似乎有过一声浅短的吁叹，带着浅浅的解脱和笑意。
    妗妗的声音再次响起，“度浮生，很高兴见到你。”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有勇气。
    度浮生并没有接话。挥手收了茶杯后便提步走到了妗妗的床边。妗妗的额间正凝着
    青绿色的光点。
    那是妗妗灵识的灵识染了上古茶株的契约后留下的印记。
    妗妗说，愿以自己的魂和度浮生的记忆为代价。而度浮生，也并不会对一个惹了她薄怒的许愿者有多大怜悯。
    这本就是交易。妗妗的魂，权当是让她过来的利息。
    “你的记忆，就在我的魂里。”妗妗的声音里甚至带了极浅的高兴，额间的青芒一闪一闪，似乎有些力量在牵引着度浮生靠近。
    “度浮生，谢谢你。”
    替阿羽，也替我自己。
    度浮生触及妗妗的眉间，指尖青芒萦绕。
    -
    阿羽今夜睡得极不安稳。
    平日的夜里，只要一睡下他就能感受到妗妗的气息，是以他不陪在ICU里面也能够微微安心。甚至偶尔还能梦见曾经遇见妗妗的那些过往。
    只是今夜，阿羽入睡了之后便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翻来覆去，即使入睡也极不安稳。心头跳着忐忑的害怕，即使神思休眠，阿羽也隐隐地感觉到——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妗妗。妗妗！
    阿羽猛地惊醒。
    掀开身上的被子，连放在一边的鞋都来不及套上。
    阿羽的心里只有一个预感。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推开ICU病房门的一刹那，阿羽听见了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那一声轻响。“嘀”的一声，拉平了妗妗的心跳。
    度浮生的指尖从妗妗的额间离开。
    一缕青色的光芒顺着度浮生的动作从妗妗的额间抽离，悬浮在在度浮生的指尖上，微微摇动。度浮生盯着这缕青芒不语。细看之下，度浮生一贯黑暗的眼底，此刻竟铺满了茫然。
    阿羽终于发现了病房里的度浮生。目光同样落在度浮生指尖跳动的青芒上。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要了妗妗的命！
    “把我的妗妗还给我！”阿羽朝着度浮生冲了过去，伸手想要一拳打在度浮生的脸上。
    度浮生的周围下意识凝出青色的屏障。
    阿羽的拳头击在了屏障上，发出“嘭”的一声声响。
    度浮生被这声音拉回了神思，抬眼看向已然泪流满面的阿羽的眼神里，泛着茫然，还有极淡的愧疚与疼惜。
    阿羽一怔。
    他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在这个女人的眼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把妗妗还给我！”
    青芒微闪。度浮生的眼底已然恢复淡漠与黑暗。
    她并没有要撤去青色屏障的意思，也没有要攻击回阿羽的意思。
    度浮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寂静地没有喜怒哀乐，
    “你不会想要我把她给你的。”
    阿羽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度浮生身前的青色屏障上，红着眼睛歇斯底里，“你骗人！你把她还给我！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混蛋！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阿羽和度浮生之间的力量差距，就如同食物链的末端与顶端。一只蚊子就算拼了性命去吸血，也不会将一个人的血液吸干。
    而除了遵从本能表示愤怒和不甘，身为末端的阿羽，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想杀了度浮生将妗妗的性命抢回来，却还是连度浮生的周身都近不得。
    度浮生依旧平静，没有因为阿羽的叫骂而有半分波澜。
    “我从不骗人。”度浮生陈述这个事实。
    而后指尖微缩。那缕青芒消失不见。
    阿羽的瞳仁瞬间放大，恨不得将度浮生五.马.分.尸好让她再没有半分将妗妗藏起来。
    度浮生周围的屏障散去。
    阿羽只上前了一步就被度浮生定在了原地。
    度浮生的手掌落在阿羽的肩膀。指骨分明的手，泛起淡淡的光。
    咔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
    阿羽在那一刻感觉到，他身上仿佛有什么束缚，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