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德借刀杀人

第35章


“忘了!你怎么会忘了自己用的是什么凶器?”
隆保不作声。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忘了,你又能怎么样?隆保以无言的态度代替这些回答。
野村企图动摇对方的心理,开始翻阅厚重的调查资料。
尸体检验报告书上说凶器是索状物,几代的供词说是晒衣服用的尼龙绳。
“那你怎么处理那条绳子,或是电线?”
“丢了。”
“丢到哪里?”
“放在口袋里,后来丢到濑户内海了。”
找得到你就去找啊!隆保一口风凉话。野村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两人之间不动声色的摩擦出较劲的火花。
野村改变攻势。
“你详细说说第二次绞他脖子的情形。”
一问一答的形式很容易让的嫌犯察觉警方的意图,巧妙的避过重点。对于这样的嫌犯,问话必须精简,相对的,要尽量让嫌犯有较长的叙述。
隆保慢条斯理的开始说。有时中间会停顿一分钟之久,闭着眼睛斜着头,不知道是在努力回想,或是苦思说话的脉络。野村因为无从判断,只好完全不插嘴,他决定采取“等待”的态度,直到发现决定性的矛盾。
“我把龟井放到地板上之后,发现口袋的绳子……对了!是尼龙绳,就是晒衣服用的那种。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本来是想让龟井吃我几拳,然后把他绑起来,让他在阁楼待一阵子,就是那时候事先准备好的。我把绳子套到他脖子上,当时他正面向上,所以我拿绳子的一端穿过他的后脑勺,然后在喉咙交叉,用力勒死他。”
野村翻阅报告书。尸体检验报告书写着:“外伤有颈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脱落以及皮下出血。”隆保的话跟供词没有出入。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几句话,隆保为什么会花五分钟以上去想?停停想想讲出来的话又正确得叫人起疑。而且原本忘了是电线或绳子,后来却又一口咬定是晒衣绳,这点也令人无法释怀。如果说他猛然想起也就算了,不过也应该有让他突然想起的契机啊。这个契机是什么?
“然后呢?”野村继续问道。
“就只有这样。”隆保干脆的回答之后便不再做声。隆保知道饶舌无益,所以便尽量保持沉默。野村因为手边资料不足,只好停止追问,暂时休息。
回到搜查课,野村又审慎的看了一次大冢写的供述报告。
几代的矛盾之处在于绳子的勒法。绳子的交叉点明明在咽喉,可是几代却说是在后脑颈部,因此野村断定人不是几代勒死的。既然不是几代,当然就是隆保,除了隆保以外没有别人了。但是,真的可以这么果断吗?
野村一面反省,一面检讨隆保的供述报告。忽然,他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说的是那之后”这一行。
瞬间,野村脑子里浮现年轻时准备升级考试时死背的“犯罪搜查规范”。
第七章侦讯
第一百六十五条第二项侦讯时,不得以暗示对方自己所期待或希望的供词等方法,诱导供述(中略),以免影响供词的真实性。
因为认定隆保是凶手,所以野村不自觉的陷入了“诱导询问”的模式里。
“大冢,搞不好我犯了两个大错。”野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说。
“隆保以为龟井的死因是扼杀,我问他‘用什么?’他回答说用手臂。然后我又说‘我说的是那之后’,会不会反而是告诉他龟井的死因是绞杀?”
“你这么一说……”大冢回想当时的情况道:
“隆保最初好象不知道你问他的意思,后来想了一下之后,才恍然大悟的开始叙述。而且跟平常不一样,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
“他一下子说凶器是绳子,一下子又说是电线,然后又说忘了到底是什么,这是……”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来。换句话说,隆保并没有用绳子勒死龟井。”
“大冢!”野村握拳敲了一下苍白的额头。
“这下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野村急忙回到侦查室,用商量的口气对隆保说:
“不要当我是警察,就当我是脑筋不好的叔叔,听我说好不好?”
隆保心想你高兴就好,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在你家逮捕你妈的时候,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妈因杀人罪嫌被捕,你却一点都不惊慌。就一般情况而言,母子应该会互相包庇,有一番争执,而你却没有,这让我很纳闷。当时,我就应该进一步探究我的直觉才对。
现在想想,我相信当时你很肯定你妈不久就会获释。因为你知道龟井的死因是扼杀,你妈又没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用手臂扼死壮年的龟井。你确信。即使你妈为了保护你而说龟井是她杀的,警方也不会相信,所以才那么沉着。对不对?
我忽略了这一点。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我的败笔。”
对于野村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言论,隆保只是面无表情的当作耳边风。
“你以为等死因判定是扼杀之后,你就会被逮捕,最多大概等不到一天吧,可是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拖拖拉拉之间,你因为假的在场证明揭发而被捕,而且反正早就已经觉悟,所以干脆自己说出扼死龟井的事实。可是警方却不满足,还要你供出二度绞杀的经过。
明明是用手臂扼死龟井的,怎么说是绞杀呢?这时候你迟疑了一下,但是聪明的你,很快就解开了这道谜题。那是你妈为了保护你而再度用绳子绞杀的。
知道原因之后,你悟及这下你得包庇你妈了。这是当然的,杀人的是你,怎么可以把罪行转嫁给妈妈?
你想,不知幸或不幸,你母亲千辛万苦的想要替你顶罪,却还是瞒不过警察,反而被警察误认你是用绳子勒的,既然这样,就干脆当作是自己勒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听,隆保的扑克脸一无表情。
“明明没做的事要说是自己做的,应该很难吧。凶器该用什么?家里妈妈会用的大概就是晒衣服用的尼龙绳了,所以你就顺口说是晒衣绳。
绳子该怎么勒呢?龟井面向上,所以只要想个最容易的方法,于是你就边想边说出了口供。
无巧不成书,情况都被你猜中了,这真是伟大的创作。其实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不过你的说词跟尸体检查报告书没什么矛盾。而且你最幸运的是,尸体被灌了水泥,损坏相当严重,找不到扼杀的痕迹。而且扼杀跟绞杀的时间相差不远,所以虽然绞杀的痕迹非常浅,不过还是检验出来了。”
野村说完,沉默不语的注视了隆保一会儿,不过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坐在教室里无奈的听着没兴趣的课,隆保半翻着白眼沉默以对。
“我们能体会你想包庇母亲的心情,那是很好的。但是事实归事实。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用绳子勒死龟井?”
隆保张开眼睛,讽刺的回望野村,然后微微一笑说:
“有!是我用手臂扼住脖子之后,又用绳子绞杀了他。”
野村失望的垂下头。他发现不论身为一个侦讯人员或是心理咨询人员,他都很失败。
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关系,在某些方面很像心理咨询人员跟病患。心中有烦恼的患者,不会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把所有烦恼都告诉心理咨询人员。谁都有掩饰内心秘密的本能,所以通常病患会在寻求治疗的同时,矛盾的逃避咨询。嫌犯也会在逃避刑罚跟说出实话减轻良心谴责之间挣扎。
心理咨询人员会透过咨询技巧,慢慢的解开病患的心结,惟有互相打开心门,才能达到心理咨询的目的。侦讯时也是同样的过程。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心,必须透过协助商量,也就是问话,而慢慢接近,产生相互信赖之后,嫌犯才会愿意说出事实。
野村并未刻意将咨询的技巧套用在侦讯手法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这么“现代化”的警察。他之所以会采取这种不合他作风的侦讯方式,主要是因为在追查这一连串事件之间,他对隆保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身为警察,野村看过太多既得利益者蹂躏人性的丑态。就法律的观点来看,被害者应该比凶手负提更多道义责任的案例亦不在少数。而在现实生活中,越是想要深入这些问题,在局里就会相对的遭受更多的白眼,并为众人所孤立。所以野村能做的,也就只有暗自咬牙罢了。
这种社会丑态,不可能不反映到高中生的想法中。受不了矛盾跟欺瞒的少年们,因此沉溺在性爱游戏或是吸食强力胶,藉此逃避他们无法正视的社会。
相较于此,野村觉得隆保还比较有少年风骨,想凭一己之力将周围令人难耐的事各个击破。这种想法虽然不成熟,理论上也没有充分的说服力,可是,野村心想,这总比我只会在一旁咬牙切齿来得……来得怎么样呢?野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
既不能称之为“优秀”,说他“有勇气”又不对。
野村仿佛在玩填字游戏般,不断的在脑海中搜索恰当的字眼,但都徒劳无功。忽然,他灵光一闪!
“有个性!”对!就是这个字,隆保就是个有个性的家伙。
野村忽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句广告词:“顽皮无所谓,愿他刚毅不屈。”这个广告词之所以深得人心,相信一定是引起那些被豢养成漫驯大人,再也无法顽皮的父亲们的共鸣。为人父者深切体认到自己活得懦弱,所以才会真心企盼儿子不要像自己一样怯懦,能够活得大胆而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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