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第二卷 第十一章 清晨


我一觉睡到天大亮。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连梦都未曾发生过。
    桌上的冰儿还在冲我笑。我坐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冰儿,你为什么不到梦里陪我玩呢?”我奇怪地问。她除了笑还是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楼下的人已经起来许久,李姐在厨房里忙着,庄一同坐在沙发前看报纸,扎勒正低着脑袋在餐桌边的狗盆里吃东西,一听到我下楼的声音,立刻抬起脑袋,“汪、汪、汪”地叫了两声。
    “噢,你起来了,睡得还好吗?”庄一同放下报纸,淡淡地问。
    “挺好的。”我说着,下了楼,这时才发现,外面果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下雨了,老罗一大早去公司里帮我取文件,估计要到中午时候才回来。我腿不方便,不能开车,你能不能等他回来再走?”
    有什么不可以的?看来,李姐一大早把什么话都告诉他了。
    我点点头,壮着胆子蹲在扎勒身边。扎勒依旧在吃东西,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狗其实也是蛮乖的。”我说着,轻轻摸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哪想到话音还没落,扎勒猛地把头一甩,冲我怒目而视,恶狠狠地呜咽开来。
    我吓了一大跳,连蹦带跳地滚出数步,躲在沙发后,浑身竟然惊出薄薄一层虚汗。
    “呵呵,藏獒可不是宠物,不是随随便便就跟人亲近的。”庄一同又笑了。
    “哼哼,不过是一狗,哪至于这么高傲。”我自感颇丢面子,愤愤不平地说。
    “它已经不高傲了,算是给足你面子了。”这时,李姐端着一些早点走出来,冷淡地说,“有时,狗可比人更看重面子。”
    我呐呐,顺手接过餐具,摆起早餐。
    早餐很精致,花样也很多。看来李姐颇费了一番匠心,有烤面包、黄油、果酱、咖啡;也有馄饨、烧麦、豆浆、水果。庄一同似乎胃口不好,只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两枚葡萄便草草了事,剩下一大桌子食物,留下我和李姐大眼瞪小眼。
    吃饭毫无疑问是需要气氛的。陪着这么一个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我咕咕作响的腹部一下子倒了胃口。
    看来,李姐没有危言耸听,这里的确快荒了。
    吃罢早餐,一同说要到花园转转。虽然外面一直在下雨,可他还坚持披上雨具,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推开别墅后门。
    啊,这算是什么花园?!
    满园子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木栅栏已经腐朽,垂头丧气地倒在泥土中;草丛中几株瘦瘦小小的葡萄藤象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无助地攀着瘦伶伶的竹竿苟延残喘;最令眼睛凄凉的是草丛中的秋千架,曾经精巧别致的铁艺如今象长满老年斑的皮肤,锈迹斑斑;还有那曾经编织致密的柳藤秋千座,如今亦是迸裂开断,一幅不堪重负的样子,几只多事的麻雀正肆无忌惮地在秋千上蹦来跳去………
    我把脸背过去,突然想起《游园惊梦》中的一句唱词: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悦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
    人们都说:“戏如人生,戏如人生”,这话竟然是真的!
    我没有陪庄一同到园子里去,他也没有勉强。忠诚的扎勒倒是冒着雨在他腿边寸步不离,远远望去,一个瘸腿的男人和一条老狗在一个荒凉园子里踟蹰的背影分外寂寞与凄凉。
    雨越下越大,园子里很滑,好几次,我看到庄一同差点滑倒在泥地中,“庄先生,回来吧!”站在雨棚下,我不放心地冲他喊。
    可他似乎没听见似的,继续在垂着头踩着园子中央一条鹅卵石道路慢慢地走着,走着………
    “瞧见了吗?那条鹅卵石路?”不知何时,李姐站到了我身边。
    “是的,挺漂亮的。”雨雾中,园子中那条迂回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分外晶亮剔透。
    “那是冰儿小姐为庄先生铺的。她听说,足底按摩对关节炎好,但她又没有力气经常按摩,所以就在园子里为父亲铺了一条这样的路,并要求他每天早晚都要走上几圈。冰儿喜欢花花草草,以前每当庄先生踩鹅卵石路时,她就在一边浇花松土。那时,这园子里开的花,一年四季都不曾断过,可现在,唉,荒了,荒了………”李姐说着,长叹一声,慢慢走开。
    我沉默,想到镜框中那张宁静动人的脸,不知为何,我的肩头竟然有种沉重的感觉。好象是,是肩负了重任一般。
    大约一刻钟后,庄一同从园子里回来。扎勒被雨淋得落汤鸡一般,浑身抖抖索索,长长的毛滴滴嗒嗒地往地下淌着水。
    我看着难受,顺手扯了一条干毛巾走上前,在离扎勒约一米远的位置弯下腰,抖开毛巾,示意它过来。
    扎勒略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又仰脸望望庄一同。庄一同冲着它微笑,一言不发。终于,扎勒抖抖毛,一步三停地朝我走来,当我把毛巾裹到它身上时,我感到它巨大的身子触电般哆嗦一下。
    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帮它把毛擦干,就这么简单。我帮它梳理着凌乱的毛,轻轻挠着它粗壮的脖颈,不一会,他便近乎享受地眯起眼睛,而颈骨也不象刚才那么僵硬了。
    “啊,真神奇!”庄一同啧啧称叹,也蹲下来,摸摸扎勒的脑袋,“这可是一条藏獒啊,竟然这么快就和你亲近了?”
    “藏獒又怎样?既然是狗就都需要人的关怀,我看扎勒好象好久没被人亲近了。”我怜爱地擦着扎勒身上的水,心中被狗的信任感动得隐隐作痛。
    “呵呵,不是它没被人亲近,而是它根本不亲近别人。在我们家,除了我和冰儿能摸它脑袋外,别人谁都不敢。”
    这时,李姐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看到扎勒象猫似地蜷在我腿边享受挠痒痒,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
    我抬起头,冲她胜利地笑:“怎么样?”
    “唉,服了,我算是服了!”李姐冷了一早上的脸总算是解冻了,“看来,你和这个家还真有缘。”
    半晌午时,我向庄一同要求看看冰儿的文字。对于这个天使一样女孩,我感到十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多了解了解她的世界。
    在我的搀扶下,庄一同带我来到别墅最顶端的阁楼。这是一个拥有一整面斜墙壁的不规则小房间,类似三角形,几乎需要猫着腰进去。小房间装修很可爱,墙和地板被带有木头纹理的淡黄色桦木一块块贴覆,吊灯是只鼓着大肚腩的南瓜,家具是矮矮拙拙的实木。没有凳子,因为房间很矮。地板上随意丢着两个圆溜溜类似鸟巢一样的藤坐垫,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毛绒玩具憨憨地挤在角落里。
    “嗬,真可爱!”我赞叹,立刻便喜欢上了这个略有些逼仄的小木屋。
    “是啊,这全是冰儿自己的设计。那时,她还不到十岁。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牵着她从家具商场选来的。”庄一同略有些骄傲地说,接着补充,“她看了太多童话,特别想有一个木房子,这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可实际上,因为她身体不好,她并没有在这里呆过太久——”
    “可怜的冰儿!”我心里有点难受。
    “不,不可怜。”庄一同坦然地说,“我和她从来没有这样认为,我们甚至都认为她特别幸福。”
    “哦?”我有点不理解。
    “的确,她先天不足,但这不影响她天性乐观的个性。她是个快乐的孩子,爱笑、爱闹、爱恶作剧、爱唱歌,只要她在家,她会让整个房子都有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哪怕在医院里扎针时,她还会和大夫逗乐子,有时搞得大夫都不得不让她闭嘴。虽然她后来病得很重,但她自始自终没抱怨过——”
    “她是在安慰大家呀!”我轻轻地说。
    “不是,我是她父亲,是了解她的。”一同十分自信,“她是个没有太多欲望的女孩,所以比较容易满足,也就容易快乐。从生下来那天起,她就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对自己的生命从小便有思想准备,所以她会开开心心地珍惜每一天,而当最后一刻到来时,她亦是平静地接受。她去得十分安祥,甚至跟我挥挥手说‘再见’,好象就是出趟门,一会儿还回来似的——”说着,他有点哽住了。
    我沉默不语。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尚且如此热爱生活,为什么我们正常人经常会为现实中一些不顺心的小事而伤心绝望、几近崩溃呢?看来,现实中的欲望把正常的人性都几乎扭曲了,人性原本是多纯美啊!想到张红、方卓、蓝湄为了私欲而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竟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看我默不作声,庄一同或许以为自己把我惹伤心了。他掏出一串钥匙,扭开一个木头箱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瞧,本来说给你看冰儿的文字呢,反倒跟你说起冰儿了。这里全是她写过的东西,你一本本慢慢看吧。”说完,他把钥匙放在手中,冲我微笑,“冰儿的钥匙你先保留吧!”
    “我,我可以吗?”这个情意太重太重,我诚惶诚恐。
    “没什么不可以的,冰儿应该很高兴我为她找到一个知音。”庄一同笑着拍拍我的肩,弓着腰走出去。
    我又兴奋又好奇地揭开搭在箱子里的布幔,立刻,满满一箱子笔记本露了出来:
    淡紫色,帆布皮,竟然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
    哦,冰儿,难道我们前生真的姐妹一场过吗?
    捧着冰儿的笔记本,我盘腿坐在矮矮的书桌前。这时,我发现书桌面对那面斜墙,一株青碧的牵牛花恰好攀在墙上那扇玻璃窗上,淡淡的喇叭似的花朵在细雨中依然昂着脑袋,象冰儿,即使雨天也要向着太阳,即使软弱也要灿烂。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掀开笔记本的扉页,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乍起………
    我心中一凛,刹那间,拔腿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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