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捧着杯茶，我一个人施施然地在店铺中转悠。这里的店员非常有涵养，不象许多珠宝行过于热情的店员那样既提防，又劝诱，亦步亦趋地跟着你。他们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后，有的捧本书看，有的在低声交谈，还有的清点着新到的货物，气氛轻松和谐，全然一幅“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的自信与信任，让人感觉坦然而舒适。于是，我干脆从第一进的玉饰起，仔仔细细地欣赏起来。
    柜台里的玉饰品非常精致，看得出，每一件都是精挑细选后的精品，自然价格也不菲。我喜欢看玉，但不喜欢买玉。因为它们太脆弱，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我不敢承担造孽的罪名。
    “小姐，需要我帮忙吗？”不知何时，我身旁站了一位清秀的姑娘。姑娘身上挂着一个碧绿色的玉牌，上面写着：“玉师”。
    “玉师？”
    “是的。有的顾客来买玉，但不太懂玉，所以老板便让我给顾客讲讲玉，指导一下。”姑娘微笑着解释。
    哦，原来是讲解员。“那如果不买呢？”我好笑地问。
    “不买也可以问啊，懂玉不一定要买玉。玉讲究情意和缘份，它是通灵性的。只要真心喜欢，便是看看、问问也是好的。”
    我听得有趣，便问，“为什么说玉是通灵性的？”
    玉师打开柜台，从中间随便取出一块青白玉佩，握在手中，说：“在所有作首饰的材料中，玉和人最亲最近。金钱是钱，钻石是价，但玉，是生命。”
    “哦？”我扬起眉毛。
    “不信？”玉师把玉佩放到我手中，“握住它，有什么感觉？”
    “很温暖，很光滑。”
    “是的，握久了，它会和你的肌肤溶在一体，变成你肌肤的一部分。你会发现，它是活的，有体温，有心跳，有温润的水份，好象和你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我摊开手掌，玉佩正熨帖地躺在我掌心中，温暖又温润，好象一下子便具备了某种情意似的。我笑着还给她，“不要再握了，再握我就舍不得了。”
    玉师微笑着把玉佩放回柜台。
    柜台里光线很暗，青白玉佩放在里面普通得象块石头，光泽丧失大半。我看着，奇怪地问：“为什么不在柜台里安些射灯？其实这些都是很好的玉，如果用射灯照着，它们不是会更有光泽些？”
    玉师又笑了，耐心地解释：“购买玉器不要在强灯光下挑选，因灯光照射会使玉器失去原来本色，还会掩饰暇疵，以假乱真。”
    “哦？！”我恍然大悟，联想到商场中明晃晃的柜台，急忙问，“那外面珠宝行的柜台中不都打着强光？”
    “那是别人的作法，真正的玉，不需要增色。”玉师简单地回答。
    我闭上嘴巴，继续朝前看。看来，这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一个真正“养玉”的地方。
    在第二进的储物阁中，我看到一串放置在托盘中的葡萄，晶莹剔透，尽头还有几片碧绿的叶子，新鲜得好象刚刚从园子里摘下来似的。
    “哇，这也是玉吗？”我不相信地凑上前。储物阁很高，我不得不踮起脚尖看。
    玉师很大方地掏出钥匙，取出葡萄，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让我仔细看。“这是块岫岩玉，产于辽宁岫岩细玉沟。岫岩玉产量很大，并不稀罕，但象这块紫得这么透彻的玉倒是少见的。”接着，她指着葡萄串上的几片绿叶，赞叹道，“瞧，这块玉还附有天然翠绿的玉皮，正好用来雕绿叶，当真是天作之合。”
    “是啊，太神奇了。”我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葡萄，啧啧称赞，“人们都说，‘巧夺神工’，这可真是巧夺神工了。实在太像了，粗心的人可能会一口咬上去呢！”
    “是啊，只是一不留神，会硌掉门牙！”玉师笑着说，正待接过玉葡萄把它放起，突然我看到玉葡萄上面沾了些水珠，“咦，这里竟然沾上水了。”说着，我顺手便想把它揩去。
    “不，这不是——”玉师一伸手，恰好与我手掌中的葡萄碰到一起，只听到“啪——”一声脆响，一串紫莹莹的葡萄从我手中脱落，砸在青砖地面上，四绽开来，碎裂成满世界的玉片…………
    一时间，我们全愣住了。
    当我们反映过来时，才发现身边已经围满了观众。安静的“玉缘阁”如同一锅沸腾的玉汤，剑拔弩张。
    我的心很疼，不用说，只消看看玉师呆若木鸡的脸，我便知道这串葡萄身价几何了。可——
    我们茫然地站着，谁也说不出口，似乎，一旦谁开了口，责任便不可推卸了。
    这时，一位衣着黑西服的男人挤来，一看到满地的玉屑，脸也“唰——”地白了。但看得出，他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他定定神，凌厉地冲玉师问：“怎么回事？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我，我———”玉师结结巴巴，好象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
    “什么我，我的？到底是谁砸的？”黑西服不耐地打断她，精明的眼睛在我们俩身上瞅来瞅去，突然没头没脑地冲玉师吼了一声，“是你吗？”
    我一愣，心头霎时松了一下。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当时的情况，没有第三双眼睛。
    玉师的脸白得象纸，大颗大颗地汗珠与泪珠夹在一起滚落，象另一串破碎的葡萄。她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不作任何辩解，死了一般。
    我狠心扭过头，不敢看她的脸。
    “来，来，把她带走，送到经理那里！”黑西服说着，把玉师推出人群。玉师浑身筛糠似地哆嗦着，似乎有点神智不清。但就在走出人群那一霎那，她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下子被定住了。后脑勺似乎被一根冰柱猛ci入脊椎，整个人僵住了。
    终于，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跳起来，拽住近乎虚脱的玉师，尖叫一声：“不关她的事！”
    霎那时，所有的眼光象聚光灯一样对准了我…………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是我弄碎的——”
    二十五万！
    当他们报出这个天文数字时，我敢说，浑身都抖了好几抖。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和“万”这个数字打过交道，更别提“二十五万”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能这样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吗？不能。我连这样的豪气都没有。
    我摊摊手，白着脸对他们说：“我没有那么多现金，让我想办法。”
    “对不起，如果你无法补偿，我们将不能让你离开。”他们也颇为同情，但语气坚决地说。
    我叹口气，捂住脑袋坐在长凳上，头疼欲裂。几位店员站在门边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在议论我，在可怜我，但，可怜值几个钱？
    生平头一次，我一头栽进“钱”这个字眼，无力自拔。唉，这便是诚实的代价！
    过了一会儿，黑西服搓着手从门外走进。我背过脸，不想理他，但他却径直走到我面前，问：“门口的宝马，是你的吗？”
    我木然地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如果是你的，我建议你可以把车留下，然后回去找家人想办法。”
    哦，原来是这样！可事到如今，除了这样，我似乎别无它法。
    我软软地站起身，从口袋中摸出车钥匙，“啪——”地一声，摁到柜台上，醉酒似的，晃晃悠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