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我泪眼迷蒙地握着方向盘在北大附近转悠，大脑一片混沌。
    他要结婚了，他要谢幕了，以后的戏，谁来充当我的男一号？我有些害怕，空虚与孤独象涨潮的海水，一波又一波缓缓上涌，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生疼、生疼………
    时值深秋，世界一片凋零。在我眼中，这是北京最美的时刻。没有初秋的丰硕华美；不到隆冬的萧瑟枯槁，它还有一些温和，如同香烟上的一抹红灰，还余着一股熏热的温香。是个沉思的季节。
    然而，没人沉思。路人目标明确、行色匆匆、脚步象钟表的齿轮，机械地交替。
    干嘛要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于是，索性麻木不仁。
    清华西门又堵车了，好象是交通事故。
    我无奈地停下车，把收音机打开。生活频道里，一位矫揉造作的女主持人在访问一位正在进行自驾车世界环游的女人。
    女主持：请问你为什么会产生环游世界的想法？
    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环游世界是我从小便有的梦想，我认为每个人追求自己的梦想不需要理由。
    女主持：那么，你在实践这个梦想过程中一定遇到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
    女人：这是当然的。我是一个女人，没有经过职业训练，路途上的困难可能超乎常人想象。
    女主持：你不怕吗？
    女人自得地笑：想到每过一天，梦想便靠进一步，这些困难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女主持：我们知道，你的行程只进行了一小半。那么，对于未来，你是不是信心十足？
    女人惊讶地反问：当然信心十足！不信心十足我干嘛来这里作节目？
    女主持略有些尴尬：我是说，你在实践这项常人不可相像的梦想时，有没有考虑到失败？如果失败了你将会怎样想？
    女人沉默了半晌，慎重地说：为了这个梦想，我放弃了工作、家庭，投入了我的一切。如果这次失败了，只要条件成熟，我还会进行再三尝试。以前，“环游世界”只是一个梦想，当我真正为之付出行动时，它就成了我生命的意义。如果不能实践它，我的生命也失去了色彩。
    …………
    我沉默，心中不知所措。真不知是该这女人的执着喝彩，还是该为她的痴迷所不齿。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无所谓对错，无所谓是非。似乎每个人都理直气壮、信誓旦旦。
    车越堵越多。交警笨得象橱窗里的维尼熊，只知拼命记录，不知道舒缓交通。许多车不耐烦地摁起喇叭，有的司机甚至探出头开始骂娘。
    车水马龙间，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在往车窗中递广告传单，如今这也算是北京特色了，乞讨、卖报、擦车、调查问卷等工作越来越懂得见缝插针。
    女孩象芦柴棒，干巴巴的；脸被一个厚厚的眼镜罩住大半，鸟一样的小脑袋被一个硕大沉重的书包拖拽得向前倾。
    我讨厌这样的小广告，趁这女孩靠近时，急忙把车窗摁起。但车窗刚刚上升至一半，我的手便停住了。
    是张红！
    太不可思议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心高气傲的张红！
    不过才短短５个月的功夫，张红好象一下子老了许多，远远望去，她竟然象个小老婆一样佝偻虚弱。她又瘦又硬，衣裳空落落地架在身上，让人怀疑里面身体的质地。她的面容也变了，从以前的椭圆脸变成了尖尖的倒三角，脸色黑红，皮肤干裂，象来自高原的女人。
    张红没有看见我，她一直全神贯注于手中厚厚一沓广告单，脸上摆着谦卑的笑容，轻轻叩着一扇又一扇车门。
    我拼命地把喊她的欲望咽下，用本杂志盖住脸。她漠然地从我车边经过，我的心几乎惊跳出口腔。
    终于，车动了。张红很有经验地“杀”出车海，走到路边的一辆破旧自行车边，把传单夹在车上，然后骑上车，叮零咣当地离去。
    我调转车头，悄悄地尾随着她。我知道这样作比较下作，但别无他法。我记得张红以前不会骑车，现在看来刚刚学会，她一脸紧张地骑着，一路上都在摁铃，车速非常快，象和谁比赛似的。
    令我吃惊的是，张红没有回学校，而是背离北大校园，顺着圆明园旁面的一条崎岖小道往一片荒凉的野地骑去。我知道，这条小道通向两个脏乱的乡村，也就是北京著名的“城中村”，治安非常差。一般情况下，别说单身女子了，就连单身男子也不愿意往这边来。
    然而，张红却毫不介意，在这条荒僻的羊肠小道上，把车子蹬得飞快。这附近没有一处人烟，杂草丛生的黄土地上密布着一簇簇坟头，四周是干枯的树林和荆棘。
    我随着她穿过坟堆、穿过乱石岗、穿过一个贫困潦倒的村落，继续往更偏僻深远的地方驶。我越来越感到纳罕，她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啊！
    这时，我突然看到树林的大榆树身上用白灰划着箭头，箭头下方写着：“考研学生公寓”。哦，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片荒无人烟、飞鸟不至的地方，竟然还有一片考研生的天地！
    出国在外的人们总说，中国人的生命就象草籽一样坚强。被风吹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生根发芽。此刻，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北大附近的考研大军就象北大附近的青草，见缝插针，野火烧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