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黄山行


从北大回来,我的心就乱了。
    方卓要奉子结婚了,张红已经箭在弦上,蓝湄还在憧憬着自己的梦想,至于我———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瞧你那紧张样!”不知为何,我耳边总是动不动便响起张红的声音。
    我迷惑极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个颠破不灭的真理。
    但,怎么可能!
    他把我当冰儿,我把他当博学睿智的长者,我们的关系应该象水一样纯净;羊脂玉一样白璧无瑕;不应该有丝毫的亵渎与怀疑。
    可,人非草木………
    我害怕了。再往更深一层想想,不禁毛骨悚然。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违,简直是滑天下之稽的想法!
    我努力地平静自己,努力地疏远庄一同。我向他告假,告诉他自己近期头有点疼,估计没法帮他查资料文献了。
    他关爱地说,即便我头不疼,也应该收收心放在考研上了。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是希望我把主要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我开始动不动以身体不适等各种理由推脱掉傍晚的散步、周末的郊游。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一、二次后便明白我的心思,再也不对我作出邀请。有时,看着扎勒陪着他落寞地走出花园,我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
    有人说,少女的心是最狠的。的确是这样。我象一个淘气的孩子,仗着大人的关爱,无所顾忌地刺痛着别人的心。
    我还不如一条狗信守诺言。
    由于自私的回避,我和他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同说,我应该收收心。然而实际上,我的心却如香鼎四周缭绕的烟尘,丝丝缕缕,飘忽不定。
    每天,我从早到晚把自己锁在冰儿的小阁楼上,面对一大堆公式符号,安静地蛰伏着。但事实上,我却敏感无比,象一只竖着两只大耳朵的兔子,时刻倾听着外界的汽车发动声、脚步声、咳嗽声、电话铃声、说话声………,渐渐的,我发觉在众多杂乱的声响中,我其实只关注一个人的。他的声响是敦厚的、不温不火的。就象一块伴随你多年的美玉,让人亲切,让人心安。一旦他的声响消失,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失去了意义。
    越是空间上的分离,越是心灵上的相距;越是心灵上的相距,越是空间上的分离。
    当一个人静静独处时,我惊奇地发觉,自己满脑子都是一同。我在想他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姿态、他的故事、他的沧桑………在我眼中,他好象是一本厚重的书,博大精深,回味无穷。我是多么盼望再到他的书房里听他讲玉的故事,盼望和他一道驱车到僻静的山林中,泡壶酽酽的香茶;然而,当他回来时,我又不愿意下楼面对他,甚至在吃晚饭时,都不愿意与他对视。我与他的交流越来越少,越来越客气,好象一道不可逾越的峡谷突然横亘在我们中间,把我们宝贵的忘年交拦腰截断。
    我的变化别人都感受到了,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没有谁会刨跟问底地揣摩我,更没有谁会指三道四地指责我。但尽管这样,别墅里的气氛还是改变了。
    由于我的沉默,一同则更加沉默得象块石头。可能意识到了我的躲避,他越来越多地离开家,早出晚归;李姐与老罗也无可奈何,他们只是沉默地履行着自己的工作,忧心忡忡却又无话可说;甚至连扎勒,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成日伏在花园的阳光中,眯着眼睛,满腹心事的样子。
    这不是一个好的状态,每个人都心潮澎湃却又沉默不语。这种状态让人害怕。
    日子过得挺快,冬天几乎转眼间就到了。今年是个冷冬,一进入腊月,雨雪天气接踵而来,北京,这个冰冷的城市,对于穷人来说,更加残酷了。
    我再也没找过张红,虽然一直为她的取暖发愁。但是想到临走时,她倨傲的神情,我便拚命把探望她的念头打消。她是一个清高的女孩,任何形式的援助都有可能伤了她的自尊。更何况,在这种特殊时期,浪费她的时间好比浪费她生命一样可恨。
    至于方卓,自从北大“王八宴”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北京的确是个大城市,可如果用心寻找一个人得话,不可能一无所获的。所以,真不知是我伤了他的心,还是他自己伤了自己的心;要么,便是他正在“痛,并快乐”地享受着驸马爷的新身份,尽管这个身份得来得有些闹心。
    一直以为,我不过是他“床前明月光”的白玫瑰,只有在他寂寞空虚时才会发出几声惺惺相惜的嗟叹。直到,直到那个电话的到来。
    忘记具体时间了,只知道是个孤寂而清冷的夜,枕边的电话突然尖利地响起———
    “喂?”我朦朦胧胧地问。
    线那头没有回答,但噪音很大,似乎正在下着暴风雨。
    “喂!”我又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嗓音却更大了。我皱皱眉头,顺势把电话挂上。
    只是刚一躺下,电话又响了。我略有些气愤地拎起听筒:“到底是谁?”
    风声、雨声、电流声中,终于,一个男人的声音蚊子般响起,遥远得象是来自另一个空间:“青青,是我。”
    方卓?!我愣住。
    “白青青,这边正在下大雨,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电话那头,方卓虚弱地说。
    “你在哪里?”我的睡意一下子全醒了。
    “黄山。”
    “你去黄山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来,所以便来了。我想爬山忘记一些东西,可我发现自己不但忘不掉,倒是想得更心痛了。”
    “你想忘掉什么?”
    “你。我想忘掉你,因为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新生活,我不能总是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但,但,我忘不掉。今天,你一直陪我爬到光明顶,陪我在情人岩上锁上同心锁,然后,我们一起坐在山顶上看云海松林,你,让我如何忘记你?………”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住了。
    我心隐隐作痛,但却无话可说。电话那头,方卓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在怀疑我的决定,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懦夫。但我需要一个坚强的动力,青青,你来帮助我,来挽留我,让我坚强起来,好不好?”
    我的心酸楚得几乎化掉,但头脑却冷静得要死,我轻轻地说:“没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狂风骤雨中,对方一阵哀号,接着,我听到“卡啪”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握住听筒,我呆呆地坐着。桌上,冰儿依旧笑靥如花。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然而,这一切不是幻觉。
    第二天晚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电话又响了。在拿起听筒的那一霎那,我的心几乎跳出口腔。
    其实,我不一直也在期盼着吗?
    当然还是他,他还在黄山。他告诉我,黄山结了冰。登山需要穿冰鞋,他没有冰鞋,于是便买了当地老百姓自制的冰鞋。不合脚,但却有微弱的帮助。他觉得,哪怕仅仅是心理上的安慰,也足以让他去攀登冰雪覆盖的山道。所以,他只要我的一句话,哪怕是个谎言,也可以成为他坚强起来的理由。
    我没有挽留他,连谎话都不愿意给他。我告诉他,真正能挽留他的只有他自己。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他的电话一直持续了整整十天。十天里,他的问题只有一个,而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我无法拯救他的懦弱,他无法融化我的意志。
    元旦前夕,他给我打来最后一个电话。铃声是在午夜12点响起的,有点决绝的意味。
    这一次,他的口气平淡之至。是种绝望,也是种希望:“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结婚了。”
    我说:“恭喜恭喜。”
    他沉默。良久,幽幽地说:“我曾经给过你机会。”
    “我也曾经给过你机会,我们错位了。”
    “可我还是深爱着你。”他说。
    “呵呵!”我轻笑,“可你马上就成别人的新郎。”
    “是你太过狠心绝情,直到现在,我还对你抱着一线希望。”
    “逃婚吗?你作不到。”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的懦弱无可救药。”
    的确,有时,弱点就象头发里的虱子,你自己永远不知道它有多么触目惊心。
    他也一样,自负地说:“别太随便下结论了,聪明和自作聪明完全是两码事。”
    “婚礼在哪里举行?”我突然问。
    “五洲大酒店,怎么,你要来吗?”他的口气竟然有点紧张。
    “哈哈,我还没说要去呢,就把你吓着了,还说什么要‘拯救’、要‘坚强’!”我嘲笑。
    他振振有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讲究方式,我们不是过家家的小孩子———”
    “方卓,你放心,和你‘过家家’一点也没有意思。”我打断他的分辩,二话没说便把电话挂断了。
    我立刻便睡着了,一句废话都没有,这令我非常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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