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

在散发着阴森森福尔马林气味的停尸房，一张窄窄小小的手推床在里面静静地等着我们。
    这时，一位被淡蓝色套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用力一掀车上的白布，立刻，一个乌黑狰狞、烧焦的躯体暴露出来。
    我头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两晃，好不容易，身后一位警察扶住了我。
    扭头看看蓝湄，她纸一样惨白的脸上，也早已经面无人色。
    “是她吗？”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厚厚的口罩中发出，象来自阴间。
    我俩互望一眼，无奈地点点头。立刻，“张红”又被罩住，“嘭——”地一声，推进一个熊熊燃烧的火膛。
    听说，人的尸体在被推进焚化炉那一刻，会乍然僵坐而起。这是他们对灭亡的最后一次对持。
    “张红”没有坐起来。她只是温顺地躺着，象个风化的木乃伊一样被轻飘飘地丢进去——轻若鸿毛。
    因为是个小人物，警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这个案子上。或许，它连案子都算不上，这只是因为自身原因导致的惨剧，咎由自取。
    临行时，警察递给我们张红在人世间仅存的两样遗物———一盒骨灰，一个镜框。
    是那个水晶玻璃镜框，已经被烧裂成几大片，框中的照片也被烧糊了边，但中间女孩子的脸还非常清晰。大眼睛依然清亮无比，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我心头一动，把镜框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
    抱着张红的骨灰盒，我带着蓝湄来到海淀区温泉乡北坡的温泉墓地。据火葬场的人告诉我们，这里的墓地又便宜又安静。北京的鬼魂也喜欢扎堆，全都扎到八宝山去了，结果，清明时节，八宝山的鬼魂经常因为抢夺活人上供的东西而打斗得不可开交。
    我们当然不相信这样的迷信，但温泉是距北大最近的墓地，以后，张红的在天之灵如果想再到未名湖转转、去博雅塔看看，估计也不会花太多气力。
    我们没有为张红搞墓葬，而是选择了树葬。我们觉得，张红考研的最终目的是作一个真正的北京人。那么，生时不能如愿，死后在她身上栽棵树，也算是扎根于此了。
    在温泉殡仪馆里，我们挑选了一株腊梅。由于正是腊月，腊梅干枯的枝丫上还盛开着星星点点蜡一样的小黄花，清香袭人，象极了生前的她。
    当一切繁琐的手续结束后，我们在殡仪馆一位老人的陪同下，来到一片萧瑟的土坡。这是一个树葬区，但北京人不太接受这种方式，所以目前，还没有太多林木。倒是一簇簇细瘦的野竹子，长得泼辣而茂盛。
    “动手吧！死者的灵魂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们呢！”清矍的老人幽幽地说，叹口气，背着手离去。
    终于，世界又只剩下我们仨。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成了白灰一把。此时，天地间一片静默，安静的灵魂们在四周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想着想着，我咬咬牙，拿起铁锨，掘起了第一锨黑泥。
    我们流着眼泪把“张红”安葬了。当我们把泥土抹平，墓碑扶正时，看着墓碑上空空的额首，我们愣住了。张红没有留下照片，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
    正在犯难时，蓝湄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哦，是那次我们三个一起在照像机里照的那一打游戏照片。照片上，我们三个作着各种鬼脸，精灵古怪。
    “行吗？”蓝湄询问地望着我。
    “行啊。”我接过来，把照片卡在墓碑的“照片处”，轻轻地说，“张红，瞧，我们这下全来了，你还会害怕吗？………”
    这时，一阵风袭来，苍劲的腊梅一阵摇摆。一股凛冽的清香幽幽地袭来，稍纵即逝，梦境一般。
    苍白的墓碑上，三个青春的女孩正在笑着，闹着，好象尽享了天底下一切的春光灿烂………